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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墨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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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墨渊是在十三岁生日那天。
窗外的梧桐叶被夏风卷得沙沙响,妈妈在厨房切蛋糕,奶油的甜香混着冰箱里飘出的冷气漫在客厅里。我抱着刚拆封的篮球坐在沙发上,目光无意间扫过阳台——晾衣绳上挂着件深蓝色的校服,领口绣着的校徽和我的一模一样,可衣长明显短了一截,像是为比我矮半个头的人准备的。
“妈,这是谁的校服啊?”我扯着校服下摆朝厨房喊。
菜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顿了顿,妈妈端着蛋糕走出来,烛火映得她眼底有些发亮。“哪有什么校服,你看错了吧。”她把蛋糕放在茶几上,伸手拂了拂晾衣绳,“风把窗帘吹起来了,你是不是把窗帘布当成衣服了?”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晾衣绳上确实只有我的几件T恤,刚才那截深蓝色像是幻觉。可指尖残留的布料触感还在,粗糙的棉布纹理和我校服的质地分毫不差。那天的生日蛋糕是我爱吃的芒果味,可我嚼着果肉总觉得发苦,妈妈坐在对面盯着我笑,眼底却藏着我看不懂的慌张。
从那以后,墨渊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时是深夜里,我迷迷糊糊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翻书的声音。我们家只有两个卧室,隔壁是妈妈的房间,可她每天十点就睡了,从不看书。我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口,透过门缝看见书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男孩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翻看一本厚厚的画册。他的头发软软地贴在脖颈后,发尾卷着小小的弧度,和我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墨渊。”我下意识喊出这个名字,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男孩的肩膀猛地一僵,台灯的光突然灭了。我推开门冲进去,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妈妈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还冒着热气。“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间来干什么?”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她穿着睡袍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脸色苍白。
“我刚才看见有人在你房间看书。”我指着书桌,“就是那个穿白睡衣的男孩,他叫墨渊对不对?”
妈妈的身体晃了晃,伸手扶住门框。“墨安,你是不是学习太累了?最近总说胡话。”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掌心的温度凉得像冰,“哪有什么墨渊,你从来没有弟弟。”
我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瞳孔里映着我的影子,可那影子旁边似乎还叠着另一个小小的轮廓。我知道她在撒谎,就像知道墨渊真的存在一样。
之后我开始刻意寻找墨渊的痕迹。我在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出生证明,上面的名字分别是墨安和墨渊,出生日期相差三分钟。照片上的两个婴儿闭着眼睛,鼻子和嘴巴长得几乎一样,只是墨渊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小小的银镯子,上面刻着一个“渊”字。
“这是什么?”我拿着铁盒子冲到妈妈面前,出生证明在我手里抖得厉害。
妈妈正在择菜,听到我的声音,手里的青菜叶落在地上。她盯着铁盒子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把盒子抢过去,用力摔在地上。出生证明散落在瓷砖上,被她踩在脚下狠狠碾了碾。“谁让你翻我东西的!”她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我说了没有墨渊,这些都是假的,是我以前跟你爸开玩笑做的!”
我蹲下去捡那些被踩烂的纸片,指尖被锋利的纸边划破,血滴在墨渊的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妈妈看着我,突然哭了起来,她蹲下来抱住我,肩膀抖得厉害。“墨安,别再找了,好不好?”她的眼泪落在我脖子上,冰凉刺骨,“忘了墨渊,就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天晚上,我又见到了墨渊。
我躺在床上,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爬起来走到窗边,看见墨渊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一个纸飞机。他抬起头朝我笑,眼睛弯成小小的月牙,和我镜子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哥,你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树叶。
我悄悄溜出家门,走到梧桐树下。墨渊把纸飞机递给我,纸飞机的翅膀上画着两个牵手的男孩,旁边写着“墨安和墨渊”。“这是我画的。”他指着纸飞机,“妈妈不让我跟你玩,她说我会伤害你。”
“你为什么会伤害我?”我接过纸飞机,指尖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凉得像冰。
墨渊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生了很严重的病,妈妈说我的病会传染给你。”他的声音低低的,“所以她把我藏在奶奶家,不让我见你。可是我想你,就偷偷跑回来。”
我想起妈妈每次提到奶奶家时躲闪的眼神,想起她每个月都要去外地“出差”,想起她床头柜里那些写着“免疫抑制剂”的药瓶。原来她不是去出差,是去照顾墨渊。原来墨渊没有消失,只是被她藏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我问他,心里又酸又疼。
墨渊抬起头,眼睛里含着眼泪。“妈妈说,如果你知道我生病了,会难过的。”他伸手擦掉眼泪,“她还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回家,跟你一起上学,一起打篮球。”
我们坐在梧桐树下,聊了很久。墨渊跟我说他在奶奶家的生活,说他每天要吃很多药,说他最喜欢的就是画纸飞机,因为纸飞机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说不定能飞到我窗前。他还跟我说,他知道我喜欢打篮球,知道我数学不好,知道我每次考试考砸了都会躲在房间里哭。
“哥,你下次考试要是考砸了,别躲起来哭。”他拉着我的手,“我可以帮你补习数学,我数学可好了。”
我点点头,把纸飞机放进兜里。夜风有点凉,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他穿着我的外套,显得特别瘦小,肩膀窄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你要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我说,“我等你回家。”
墨渊点点头,朝我笑了笑。“哥,我该走了,奶奶会找我的。”他站起来,朝巷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朝我挥手,“哥,别忘了我。”
我站在梧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攥着他刚才拉过的地方,残留着一丝冰凉的温度。
从那以后,我经常偷偷和墨渊见面。我们约定好在每天晚上十点,在楼下的梧桐树下见面。他会给我带他画的画,我会给他带学校里的零食。有时他会跟我讲数学题,他讲题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和我思考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有一次,我带了一个篮球去见他。“我们来玩投篮吧。”我说,把篮球递给她。
墨渊接过篮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好像那是易碎的珍宝。“我从来没有玩过篮球。”他说,“妈妈不让我剧烈运动,说会加重我的病情。”
我心里一疼,拉着他的手走到篮球架下。“那我们就轻轻投,好不好?”我把球放在他手里,教他怎么瞄准篮筐,“你看,像这样,轻轻一推就可以了。”
墨渊试着投了一次,球没进,落在地上弹了弹。他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哥,我还要玩。”他跑过去捡球,动作有点笨拙,可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
那天我们玩了很久,直到巷口传来奶奶的呼唤声,墨渊才依依不舍地跟我告别。他走的时候,把篮球抱在怀里,说要带回奶奶家,等他病好了,就跟我一起打一场真正的篮球比赛。
可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墨渊。
那天之后,墨渊再也没有来梧桐树下找过我。我每天晚上都在楼下等他,直到深夜,也没等到他的身影。我去问妈妈,妈妈只是红着眼睛说,墨渊去国外治病了,要等很久才能回来。
我知道她在撒谎。因为我在她的包里发现了一张医院的病危通知书,上面写着墨渊的名字,诊断结果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通知书的日期是昨天,上面还有医生手写的“建议放弃治疗”。
我拿着病危通知书,冲到妈妈面前。“墨渊是不是快不行了?”我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放弃治疗?”
妈妈看着我,突然瘫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不是我要放弃,是医生说没有希望了。”她抓着我的手,指甲深深嵌进我的肉里,“墨安,他的病太严重了,化疗已经没用了,我们没有钱再做骨髓移植了。”
“那我们可以去借钱啊!”我喊出来,“我们可以卖房子,可以去求别人,为什么要放弃他?”
“没用的。”妈妈摇着头,眼泪把她的头发打湿,贴在脸上,“医生说他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算做了骨髓移植,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十。墨安,我不能让你跟着我一起受苦,我们家已经没有钱了。”
我想起墨渊那天在梧桐树下的笑容,想起他说要跟我一起打篮球,想起他纸飞机上画的两个牵手的男孩。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消失,我不能看着他离开我。
“我去捐骨髓。”我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墨渊。
妈妈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你说什么?”
“我去捐骨髓。”我重复了一遍,“我是他的哥哥,我们是双胞胎,我的骨髓肯定能配型成功。医生说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可那也是希望啊,我们不能放弃。”
妈妈看着我,突然抱住我,哭得更厉害了。“墨安,你知道骨髓移植有多疼吗?”她的声音哽咽着,“你还要上学,你的身体不能受伤害。”
“我不怕疼。”我拍了拍她的背,“墨渊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看着他死。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二天,妈妈带着我去了医院。骨髓配型结果出来的那天,医生笑着告诉我们,配型成功了。妈妈拿着报告单,手都在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墨渊躺在病床上,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亮得像星星。“哥,我是不是可以跟你一起回家了?”他拉着我的手,声音里满是期待。
“嗯。”我点点头,握紧他的手,“等你好了,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打篮球,一起放纸飞机。”
手术那天,我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剂慢慢注入我的身体。我闭上眼睛,想起墨渊在梧桐树下的笑容,想起他画的纸飞机,想起我们约定好的未来。我知道,等我醒来,墨渊就会好起来,我们就能像其他双胞胎一样,一起长大,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
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心疼的弟弟以后会怎么对待我……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妈妈坐在我的床边,眼睛红红的。“墨安,手术很成功。”她握着我的手,“墨渊已经醒了,他说等你好了,要第一个跟你说谢谢。”
我笑了笑,感觉身体有点疼,可心里却暖暖的。我知道,从今天起,墨渊再也不会被藏起来了,我们可以一起长大,一起看遍这个世界的美好。
出院那天,墨渊坐在轮椅上,穿着我给他买的新校服。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朝我笑,眼睛弯成小小的月牙。“哥,我们回家。”他说。
我推着轮椅,走在回家的路上。梧桐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们鼓掌。妈妈走在我们身边,手里拿着墨渊画的纸飞机,纸飞机的翅膀上,两个牵手的男孩笑得格外开心。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墨渊还需要继续治疗,还会遇到很多困难。可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只要墨渊还在我身边,我就有勇气面对所有的挑战。因为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失去我的弟弟了,我们会一起长大,一起变老,一起把我们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