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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迷雾 ...

  •   《呼吸之间》项目稳步推进,白月梨忙得几乎住在工作室。就在她沉浸在工作中时,叶知灵那边似乎也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云。她依然会来工作室,带来咖啡和恰到好处的建议,但白月梨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接电话的频率也高了些,有时会特意走到外面去接,回来时神色比离开时更凝重几分。

      这天晚上,白月梨因为一个灯光序列的调试问题留在工作室加班。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凉意。她正准备关灯离开,手机响了,是叶知灵。

      “睡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后的平静,背景很安静。

      “还没,在工作室。你怎么了?”白月梨的心微微提起,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能……过来一趟吗?”叶知灵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不确定,“我在姥爷家。”

      白月梨没有多问一句,立刻抓起外套和伞:“地址发我,马上到。”

      叶知灵发的地址是江市有名的老牌别墅区,环境清幽。白月梨赶到时,雨丝细密。叶知灵撑着伞站在雕花铁门外等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羊绒开衫,肩头已被飘湿。

      “进来吧。”叶知灵的声音有些哑,引着她走进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大宅。

      客厅宽敞典雅,一位穿着中式褂子、满头银发的老人正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专注地看着一本厚重的相册。他抬头看到白月梨,眼神先是掠过一丝茫然,随即露出温和儒雅的笑容:“灵灵带朋友回来啦?快请坐。”他看向叶知灵,语气亲昵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寻,“这位姑娘是……?”

      白月梨心里微微一沉。她记得叶知灵说过,姥爷是知道她的,还看过她为“灵策”项目画的初稿,当时老人家还夸她有灵气。

      叶知灵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极其自然地走到老人身边坐下,挽住他的胳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姥爷,这是月梨啊,白月梨,我跟您提过的,很有天赋的画家,青泠的妹妹。”她翻动相册,指着一张几年前白月梨和叶知灵等人的合影,“您看,照片上也有她,就在我旁边。”

      姥爷凑近照片,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端详白月梨,恍然大悟般拍拍额头,笑容加深:“哦!对对对,月梨,青泠家的小丫头!瞧我这记性!”他笑着,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未能完全驱散的迷雾,“画画的,好,画画好……有灵气……”

      趁着姥爷注意力重新回到相册上,叶知灵对白月梨投来一个歉然而疲惫的眼神,低声快速解释:“最近……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很清楚,有时候会忘事,认人需要点时间。医生说是年纪大了,脑部退化,需要耐心和陪伴。”她避开了那个更具体的医学名词,但眼底的忧虑无法掩饰。

      白月梨看着那位曾经在商界运筹帷幄、眼神锐利,如今却需要依靠照片来辨认熟悉面孔的老人,又看看身边强装镇定、仿佛一切正常的叶知灵,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知道,叶知灵与父母关系疏离,姥爷是她最重要的情感依托。目睹至亲的认知世界逐渐被迷雾侵蚀,这种痛苦无异于一场缓慢的凌迟。

      这时,姥爷指着相册里一张叶知灵小时候学钢琴的照片,语气带着怀念:“灵灵弹琴很有天赋,就是坐不住,练一会儿就想去游泳。”他看向叶知灵,眼神慈爱,“还记得你小时候,非要我陪你去游泳馆,结果自己呛了水,吓得哇哇哭,从此就再也不肯下水了。”

      叶知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顺着姥爷的话笑道:“是啊,所以我现在是个旱鸭子。”

      白月梨安静地听着。她知道叶知灵并非完全不会水,泳池里的矫健身影她还记忆犹新。但此刻,顺着姥爷可能混淆或美化的记忆,远比纠正事实更重要。这是一种无声的呵护。

      后来,负责照顾姥爷的护工过来提醒他该休息了。叶知灵细心地服侍他吃完药,送他回房间。看着姥爷安稳睡下,替他掖好被角,她才轻轻关上房门。

      门合上的瞬间,叶知灵一直挺直的脊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缓缓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白月梨走过去,安静地站在她身边,没有出声。

      “他以前……过目不忘。”叶知灵的声音从发丝间传来,闷闷的,带着压抑的痛苦,“公司最复杂的报表,他看一遍就能指出问题。现在却连上星期见过谁,都可能记不清……”她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颤抖,“医生说,这只是早期,要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可能会越来越严重……”

      白月梨的心紧紧揪起。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叶知灵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叶知灵的手冰凉,触到白月梨掌心的温暖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翻转手掌,紧紧攥住了白月梨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令人疼痛。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昏暗安静的走廊里,只有窗外绵绵的秋雨声和彼此交织的、沉重的呼吸声。昂贵的壁纸、名贵的画作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弥漫在空气中的、面对时间与疾病的无助与悲伤。

      “我害怕……”叶知灵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害怕他有一天……会看着我,却问我是谁……”

      白月梨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回握她的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臂,轻轻环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叶知灵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彻底松懈下来,将额头抵在白月梨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的衣领。

      这个拥抱不带有任何暧昧,只是一种纯粹的支撑与陪伴。白月梨能感觉到怀中人压抑的呜咽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过了很久,叶知灵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她直起身,有些狼狈地别开脸,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湿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抱歉,失态了。”

      “在我这里,你永远不需要说抱歉。”白月梨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坚定,“累了就靠一会儿,没关系的。”

      离开别墅时,雨已经停了,清冷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气息。叶知灵送白月梨到路口,夜色中她的侧脸显得有些苍白。

      “谢谢你今晚过来。”叶知灵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眼底那抹被泪水洗涤过的柔软依旧清晰。

      “随时。”白月梨看着她,“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

      回到空无一人的工作室,白月梨毫无睡意。她打开电脑,看着《呼吸之间》设计中那些模拟情绪疏导的柔和光流,心中感慨万千。

      人类的记忆何其复杂珍贵,又何其脆弱。那些构成一个人一生的片段,可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模糊、错位,但其中蕴含的情感温度,是否能够以某种形式留存?

      她拿起画笔,在速写本上无意识地描画。不再是具体的星图或肖像,而是些朦胧的、交织的光晕与色块,仿佛试图捕捉那些正在缓慢消散的记忆碎片,想用画笔为它们在纸上建立一个庇护所。

      她知道,叶知灵正站在一条漫长而艰辛的道路的起点,陪伴一位至亲走过认知的黄昏。而她能做的,就是成为她可以暂时卸下所有盔甲的港湾,在她被沉重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时,递上一双温暖的手,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

      那片名为叶知灵的深海,此刻正被名为“遗忘”的寒流侵袭。而白月梨,这个一直以来的观测者和测绘者,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潜入更深的地方,去温暖那些即将被冰冷吞噬的角落。

      测绘的意义,在此刻变得无比具体——它关乎理解,更关乎铭记,关乎在不可避免的失去面前,用尽一切方式,留住那些稍纵即逝的、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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