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麾下岂有等闲之辈》千屿渡客

27、引火烧身

　　赫洛这一晚上的心路历程也不可谓不丰富。

　　先前随温承歌一同调查邪灵迹象时，他确认了这是一场乌龙，便伪造“线索”，将整起事件引导向更复杂的方向。

　　说是“为温总镖头的探案环节增添一些乐趣”，但赫洛心里清楚，他此举最大的动机，是为了将温承歌暂时支开，以便自己行动。

　　早在他确信这场调查对温承歌而言是绝对安全的那一刻，伪造来的断箭就已经悄然出现在草地上。接下来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预想顺利推进。

　　是夜，赫洛倚在窗前，确认那抹身影消失在城墙上后，嘴角玩世不恭的笑意渐渐褪去。

　　“哎——走也走也，终于自在了几分啊！”

　　他舒展着筋骨离开窗前，顺手将折扇拍向桌案，却在二者碰撞的前一刻止住。那只手顿了顿，最终轻轻将折扇平放好。

　　赫洛盘腿坐在床上，数道金色符文无声浮现，绕着他缓缓流转。若是温承歌目睹这一幕，一眼便能认出那正是先前几次赫洛用于吸收邪祟之力的秘法。

　　他口中念念有词，眼眸随之变成银白色，连带着周身灵力都覆上了一层华光。

　　万事俱备，赫洛指尖轻点面前流动的一道金色符文。

　　霎时间，被封印在其中的邪祟之力猛然窜出，周身弥漫着漆黑浓重的烟雾。

　　“哦？已经被关了小半个月，竟然还这么活泼？真够顽强的。”

　　赫洛眉头一挑，早已等候许久的灵力瞬间扑上去，死死缠住那团黑雾。灵力上的五色华光在黑雾间穿梭，开始将邪祟的力量逐渐分解转化。

　　赫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过程，他气息平稳不变，额角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太慢了。

　　照这个转化速度，要将先前积存的所有邪祟转化完毕，怕是得候到天明。怪不得这秘法只留存在古籍上，寻常灵体哪支撑得起如此漫长且庞大的灵力消耗？

　　若非一时半刻寻不到更好的法子，他早将那鸡肋的秘法连同古籍一起烧了，简直是在害人。

　　“若是那丫头在……”

　　等候灵力恢复期间，赫洛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视线不知不觉间移向窗外。一个念头不自觉地浮起，又被他掐灭。

　　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她的调查进展到哪一步了。赫洛向着案边的屏风一甩手，一星灵力骤然飞出，没入屏风上。

　　下一刻，那灵力如墨迹入水，迅速在屏风上洇开，温承歌此刻的所见所闻渐渐显现出来，这便是生灵特有的偏门能力——“照影”。

　　这是……山寨？

　　“倒是让我歪打正着了？”他来了兴致，准备观摩观摩这场战斗。

　　可没看两眼，画面戛然而止——通路被温承歌关闭了。

　　赫洛对着空荡荡的屏风哎了一声。得，人家不让凑热闹，看来是准备大动干戈一番。

　　不过以这丫头的实力，端了整座寨子轻轻松松，也用不着他来担心……啧，谁担心了？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赫洛摇摇头，注意到自己的灵力已经恢复，索性继续埋头转化邪祟。

　　这么兜兜转转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手上重复着枯燥的动作，先前的心思又细细密密地涌上来。

　　温承歌，那个帝王玉琮化形的小怪物，天生便与灵脉同源，从其中汲取灵力犹如呼吸一般简单，甚至能够直接吸收他人的攻击招式。

　　他几度亲眼目睹那丫头的行事——那份不容置疑的威压，以及最冰冷的杀意……

　　赫洛自诩老道，千年岁月积累下来，他的底蕴深不可测。但即便如此，面对那可怖的天赋时，也曾一瞬间感受过自灵魂深处渗出的恐惧。

　　若说社稷神温临稷是世间顶级的强者，那祂这位继任者，就是实实在在的、无法预估的怪物。

　　……那么她的路，注定坎坷。

　　赫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经过几个时辰的消解，大部分邪祟已被转化为寻常的纯净灵力，回到他体内。

　　就在此刻，桌案上那柄折扇忽然震动起来，业木扇骨上篆刻的纹路攸的变红！

　　赫洛猛然回神，几步扑到桌案前一把捞起折扇，入手便感受到一阵阵剧烈的灵力波动。

　　他瞳孔一缩，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赠予木料那人此刻正在大幅动用灵力，已经超过了她灵核能够承受的极限！

　　啧，那个不要命的丫头又在干什么？！

　　他一把从柜上扯过披风，从窗前一跃而下，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山林。

　　赫洛思及此处，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阵阵后怕：

　　天知道温承歌这情况有多凶险！灵核开裂，力量就会不受控制地流失，致使体内灵力池干涸。就算最后侥幸捡回一条命，也会折损大半修为。

　　所幸她还知道服用秋水丹控制住灵核上的裂纹，伤势没有继续加重。赫洛守在一旁进行加护，抽空感知了一下温承歌的状态，心中又不免诧异。

　　不应该啊，有秋水丹的助托，这灵核自我修复起来怎么还如此之慢？难道是帝王玉琮的特质不成？

　　他耐着性子左等右等，目送那一轮弯月渐渐沉下夜幕，温承歌的灵核依旧没有修复迹象。

　　“算了，任它什么特质不特质，再等下去保不齐又有危险。”

　　赫洛将长袖一绑，周身灵力腾然而起。

　　生灵最擅疗愈。

　　——大不了，他来修。

　　听赫洛大概讲了一下她的伤势情况，温承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多谢。”

　　“温总镖头可别误会了，在下出手不过客人本分，毕竟这接下来的路还得仰仗您呢。”

　　赫洛又恢复成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绝口不提自己耗空了三成多的灵力。

　　“修成天海境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急不得的。”他晃着折扇，指腹一遍遍摩擦扇骨上的纹路，话锋一转道：

　　“温总镖头要是记着赫某这个人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顾好自己便可’。”

　　温承歌整理护手的动作顿了顿，抬眼向赫洛望去，对方还是一副笑脸，扇子摇的很欢。

　　想来先前这人施展“照影”时，把她与叶烛南的对话听了去，现在来用她的话来呛她了，真是天道好轮回。

　　温承歌起身活动一下手脚，正准备向前走，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问道：“赫洛，你是如何察觉到我受伤的？”

　　赫洛将折扇一收：“秘密。”

　　他跟在温承歌身后踏上回城的路，脑海中又回忆起许久前船舱内那一幕。那时候他玩笑似的将扇骨折断，却被温承歌修好。

　　赫洛后来仔细检查过那扇子。恢复如初的折扇同先前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它记住了她的灵力。

　　天光大亮，山林恢复了它白日的葱郁。

　　二人沿着温承歌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踏过绵密的落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么说来，这其实是一场乌龙？”温承歌沉思片刻，迟疑道。

　　“是啊，我后来顺着那些残留的血迹询问了一下这片地方的‘山神’。那位是地灵，对山中的一切了如指掌。”

　　赫洛真假掺半地说着，刻意隐瞒下他混淆视听的伎俩：“夜袭长青城百姓的‘妖精’，其实是一只夜枭生灵。

　　“它刚化形不久，灵智尚未全开，却偏爱熟肉，故而频频出没在夜市中抢夺烤制好的肉。

　　“但以夜枭生灵特性，它受惊发出的音波会致人昏迷，所以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家都不安生。”

　　温承歌狐疑地看着他，良久，缓缓开口道：

　　“我认为你的确很适合说书。”

　　“哎哎，什么叫说书啊！温总镖头要是不信，亲自问问它不就成了？喏，”赫洛伸手指指山林上空，“那不就是。”

　　应着他的话，一只大型夜枭有些吃力地飞过天空，投下一片阴影。温承歌警惕地召出溯光，视线紧紧盯着那只枭灵。

　　叶烛南不在，她也没有远程武器，如何将那只枭灵擒获……？

　　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赫洛笑道：

　　“温总镖头莫急，那家伙先前不是被伤了翅膀吗？它愈合速度哪有那么快，飞不了多久就要降落的，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倒也在理。温承歌暂时收回剑，心中却总觉得隐隐奇怪。

　　既然真凶是一只夜枭生灵，这结果与她追查到的关于“山匪”的线索毫不相干。那么山匪又是怎么一回事？巧合？还是……

　　残留的血迹，山神……山神？

　　“嗯？怎么了？”

　　温承歌忽然抬眼，一双锐利的眼神直直看着赫洛，令他心中没来由地忐忑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赫公子编故事也要编的严谨些。

　　“长青城离京不过几十里地，山脉直接绵延到京城外的乾灵山。你方才说，询问了一下这地方的地灵山神，可知这片山脉所属的地灵——”

　　她一字一顿道：

　　“就是社稷神？”

　　赫洛面上神情不变，心头一震。

　　这下玩脱了，他太久没来过京城，忘了乾灵山周围的山系都由温临稷直接管控，他这一编排，可就连着社稷神一起编进去了。

　　连自家孩子晕倒在山里命悬一线的危机情况，社稷神都迟迟没出手，想来是真的接触不到外界，又怎么可能跑出来仙人指路呢？

　　温承歌敏锐地察觉到那位赫公子的情绪，确认无误，一锤定音：“扯谎。”

　　“赫洛，那片羽毛，还有草丛中的断箭，想必都出自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