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写手k君

1、1

　　河南中医学院在建郑州东郊，隶属龙子湖高校区。这片地方有四五所大学，人烟盛繁，物价低廉，交通不便，风景自然，乃是学生们的好地方。将近元旦，学校里大都停课，自习室二十四小时放电，以供平日逃课偷懒的学生，作抱佛脚之用。

　　徐泽是大二的女生，身材中等，模样清秀。她平时不吭不哈，努力勤奋，而暗地里宅腐双修，是不不折不扣的同人女。

　　这一天，她照例裹着棉被，头靠枕头，狂背经络腧穴。寝室里二姐三姐都出去了，剩她和大姐留守。大姐耳中塞着耳塞，在听英语听力。忽然，对面楼上的女生，嗷嗷地尖叫起来。几百个女生一齐发喊，声势骇人。大姐取下耳塞，茫然说道：“怎么了？”徐泽丢下课本，踩上拖鞋，麻溜儿地蹿到阳台上，开窗一望，大叫说道：“乖乖了不得，大姐快来，楼下有好多绵羊。”

　　大姐过来一看，说道：“这哪是绵羊啊，这是……”二人都不说话。楼下面，赫然是一团一团的大白球，自行车轮那么大，蠕蠕动着，不知什么玩意。那大白球约有二三十个。被寝楼遮挡，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时，本楼的几个女生，瞧见这怪东西，也嗷嗷叫了起来，二人让她们叫得心惊肉跳。大姐说道：“这是什么东西？”正说着，对面楼上，一位学姐，呼地拉开窗户，将一只天蓝色暖瓶狠狠砸下。只听“哗”一声，那白球被砸个正着，滚烫的热水淋了一身，雾气缭绕。那大白球仰起身，露出两只绿豆般的眼，一张大嘴吱嗷惨叫。

　　“活的，妈呀，这东西是活的！”

　　众女生更加害怕，哇哇地议论。那学姐又拎出个粉色暖瓶，照前施为。白肉球大叫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其它的白肉球，瞧见同类惨死，竟然无动于衷，依旧四下蠕动。片刻功夫，那死去的大白球，周身发出光芒。那光芒很快消散，连同大白球的尸身也不见了，留下一地暖瓶碎渣。

　　徐泽说：“我勒个擦，什么玩意儿啊，居然不出血，跟网游小说似的。”大姐翻出手机，忙慌慌地给老二老三打电话，叫她俩快回来。就在这时，对面寝楼门口，又是一阵喧闹，原来那学姐不顾楼管劝阻，一意要出去。

　　徐泽见她周身披着奶白的塑料雨衣，脚穿厚皮靴，手套塑胶手套，一根光溜溜的拖把棍，削尖一头，被她握在她手中。

　　那学姐冲出门外，找准一个白球，一拖把棍倏而前刺，削尖的棍头捅进白球，却一滴血都没流。那白球哼唧两声，扭动肥硕躯体，想要反攻，竟迎着尖利的木刃，硬往前挤。学姐双手持棍，不与它赛力，两脚交叉着后退，退到墙脚，她忽地左腿后蹬，抵在墙上，然后以左脚为轴，拧腰旋身，腾空而起，一条右腿，鞭子似的扫向大白球。大白球挨了一记，不能抵抗，吧唧一声撞在墙上，不动了。

　　两边女生，俱都轰动。学姐不慌不忙，拔出拖把棍，又解下雨披，仔细地观察那大白球。徐泽瞪圆眼睛，说道：“我的神啊，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这时，大姐放下手机，哆哆嗦嗦地说：“小雅和万松困在超市里，外面全是狼狗，一个摆摊的小贩被咬死了，她们不敢出来。

　　徐泽一愣，说道：“什么？摆摊的被……被……”大姐面色灰白，说道：“咬死了，卖小年糕的那个。超市里挤了一百多人，老板往外撵人，被几个男生揍了一顿。报警，都打不通，占线。”

　　徐泽倒抽一口凉气。再看窗外，学姐从大白球身下，掏出一双麻编草鞋。学姐看了两眼，吆喝道：“光磊，许婷，都下来，快点儿！”楼上答应一声，关了窗下去。

　　徐泽这时脑子一片混乱。忽然宿舍门砰砰地响，大姐一开门，对门的四个小妞全冲进来，叽叽喳喳往阳台上涌，一脸兴奋，说：“借你们窗户看看。杨汝修大战白肉球，帅呆了！帅呆了！”四个小妞趴在窗户上，又害怕又兴奋，尖叫个不住。徐泽说：“杨汝修，谁啊？”一个小妞说：“你不知道杨汝修？哎，你白混了。杨汝修啊，大名鼎鼎的杨姑娘！咱不是学太极拳么？杨汝修的爸爸是杨露禅的二十九代嫡传弟子，杨露禅就是杨氏太极拳的创始人啊，武林世家！太极拳协会请她去当会长，她都不干。”

　　大姐说：“你可不知道，咱学校外边，现在满街都是狼狗，吃人。后门那个买小年糕的被咬死了。”四个小妞一齐震惊，纷纷询问细节。

　　徐泽眼望窗外，见杨汝修脱了雨衣和塑胶手套，搁在楼门口，显然是不打算回宿舍。徐泽心中一动，将双手放在口边，喊道：“杨姑娘，我是09针英的徐泽，我有事要出门，你们出去带我一个行不行？”杨汝修说：“行啊。它们不主动攻击。你下来吧。”徐泽飞快地穿好鞋袜，拿出钱包。大姐说：“你去哪？”徐泽说：“去买吃的，然后接小雅和万松回来。”说吧，关上门，蹬蹬地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

　　下了楼，果然满地白球，十分骇人。她小心地绕到寝楼后，杨汝修、光磊、许婷都会合了。光磊是个高挑个子，娃娃脸，高鼻梁，烫着卷发，打扮很时尚。许婷是个微胖的女生，却胖得很均匀，肤色白皙，肌理丰腴，活脱脱一个薛宝钗。杨汝修瘦脸齐刘海，貌不惊人，然而身材修长，骨肉匀称，不说话时，真有股渊渟岳峙的宗师风范。

　　杨汝修说：“我们寝室一妞儿，通宵打游戏，又睡了一天。她不敢出去买吃的，饿晕了。我们去买吃的，你呢？”徐泽忙说：“我也去弄吃的，顺便去绿园超市接我们寝的俩人。”绿园超市是附近的一家小超市，价廉物不美，学生们经常光顾。杨汝修说：”嗯，那就去绿园吧。我打头，光磊，你殿后——你叫什么来着？”徐泽忙说：“徐泽，光泽的泽。”杨汝修说：“徐泽，许婷你俩中间，别乱跑。”

　　光磊嗯了一声，抽出一条拔了电线的热得快，上面的铁条扭曲缠绕，有小指粗细。许婷仓促之间，找不到趁手武器，拖了一根晾衣棍。

　　四人一行朝学校后门走去。越近后门，路上歪七扭八的大白球尸体越多。这些尸体还没来得及变成白光。杨汝修说：“都摸摸它们肚皮下，看有么有什么装备。”光磊、许婷都去了。徐泽心里发毛，不敢去模，问：“装备？”杨汝修“嗯”一声，说：“你玩过游戏么？”徐泽说：“玩过玩过……”倏然间，一种无法言喻地恐惧，涌上心头。她试探地问：“你是说……”杨汝修点点头，说：“那白肉球有点像游戏里的NPC，死亡以后化成白光消失，又有装备掉落……”说到这儿，她皱了下眉头，仿佛不好组织措辞一般，问道：“你穿几码的鞋？”徐泽说：“35、36的都可以。”杨汝修“哦”了一声，说：“这鞋你能穿。”说完，她从羽绒服的大兜里掏出一双草鞋，递给徐泽。那草鞋毛毛糙糙，做工粗劣，徐泽接在手内，忽然听见耳边说：

　　“叮，接触物品，触发人物包裹栏，经验+1。”

　　“叮，接触装备，触发人物装备栏，经验+1。”

　　徐泽不是远离游戏的乖乖女，这两句话，把她吓得呆若木鸡。杨汝修不说话。片刻之间，光磊和许婷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许婷说：“我捡到一包巧克力。”说着，她伸出手掌，空空的掌心突然出现一块巧克力，巴掌般大，白包装，上面用黑体写了“巧克力”三字。杨汝修说：“收起来吧。这暴率可真不高。”

　　四人来到后门口，这里已经聚了十几号男生，拿着不同的家伙，在门口吵闹。内中有一个人最为醒目：这人个头挺高，穿了一身汉服，手上拿着把宝剑，剑锋寒光闪闪，十分吓人。此人是学校里大名鼎鼎的汉服男，平时上课、逛街，都要穿汉服。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居然还藏有开锋的宝剑。

　　这十几号人吵来吵去，有人主张出去救人，有人要求再拉些兄弟。汉服男因为有一把宝剑，攻击力高出常人，立刻成了这一小撮人的临时头目。他看见校门外遍地走来都去的狼狗，心中也是打鼓。

　　这时，太极协会的会长卢正坤看见四女，立刻招呼道：“杨汝修！你也出去接人么？”

　　杨汝修对他点点头，说道：“不是，我们出去买点东西。”卢正坤一竖拇指，笑道：“牛B，杨姐果然威武。”杨汝修笑了一笑，挤到校门口。铁栏门外，满街的狼狗，毛发凌乱，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嗷呜”的叫声。女生大都怕狗，徐泽、光磊、许婷三人都是牙关战战，面色发白。许婷轻声说：“要不咱回去呗，不是有巧克力了么？”杨汝修说：“那你先回去吧，赵娟一个人呆在宿舍，还真让人担心。”许婷面露喜悦，强忍着答应一声，转身跑回宿舍楼。

　　汉服男孙溪对杨汝修一抱拳，笑着说：“杨大侠，你看咱们要不拉一只怪，试试战斗力？”他话音刚落，卢正坤便说：“要去你去。我已经打电话叫社里的男生都来了，再等等吧。”孙溪说：“拉个怪么，一边打一边练手。”卢正坤大声说：“万一打不过，死人了怎么办！”孙溪脸色一白，无话可说。徐泽凑近铁门，向平时经常买小年糕的地方一望，顿时头皮发炸。那地方的摊子已经全推倒了，买年糕的小贩倒在地上，几只狼围在周围，低头啃食。一只体格稍大，毛发深红的大狼，一边啃食，一边抬头张望，嘴角的毛上，沾了鲜血碎肉，骇人之极。

　　杨汝修喃喃说道：“天啊……太可怕了。”

　　这时，又有两个男生赶来。卢正坤瞧见他们，面色很不好看，说：“就你们来了？”一人答道：“外头都这么乱，都不肯出来。”

　　孙溪瞧瞧外面，凑到杨汝修身边，笑道：“杨姐，学过剑法没？不是咱学校教的那种，是实战那种。”杨汝修说：“胡扯，我还会我轻功呢，你信不？”孙溪很懊恼，一甩大袖，说道：“操！那怎么办！老四还在外头呢！”杨汝修看他一眼，说：“你袖子那么宽，不会卷住剑吧？”孙溪说：“操！这是礼服！礼服！我冬天的短打刚洗了，还没干呢。”杨汝修说：“那你怎么不穿现代衣服？”孙溪说：“没现代衣服，都拿回家了。”

　　杨汝修说：“那你把剑给我吧，我虽然没学过，但是比你要强。”孙溪说：“算了吧，我在宿舍天天练武当剑法呢。”杨汝修很宽容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孙溪顿时觉得自己板门弄了斧，把剑抽出来，递给杨汝修，说：“给你，怎么办？”

　　杨汝修说：“哪有什么办法，引一只杀了。”看看四周，说：“大家让开点地方，害怕的先到门卫的屋子里躲一会儿。”她说完，光磊立刻拉着徐泽进了门卫屋子。剩下的十几号男生，不肯承认自己害怕，于是硬着头皮，散开一个大圈。

　　杨汝修把剑拎在手里，挥了两圈，深吸一口，指挥孙溪：“把小门打开。”

　　“咯吱吱”小铁门开了。门外的狼狗，一齐竖起耳朵，绿油油的眼睛望向这边。孙溪骂道：“操他妈的，原来都是狼崽子！”杨汝修立在门边，横剑于胸，待了半晌，狼群并没有冲进校门。杨汝修心里有了数，说：“这里算是低等级怪的地，狼不会进来。”

　　卢正坤说：“那谁去引怪？”

　　杨汝修笑了一笑，到旁边花坛里捡了一把石头子，装在口袋里，单留一颗，扣在掌心。谁也不知道她如何动作，只听“嗖”地一声，那石头飞出去，竟然有破空之音。石头砸在一头狼身上。那狼“嗷唔”一声，目露凶光，屈起两条后腿，如箭一般冲进小门。

　　孙溪大叫道：“我日，这么快！”杨汝修暗悔托大，不敢撄其锋芒，飞快地斜退半步，宝剑横在腰侧，由左向右，划出一面光弧。那狼奔得太快，收势不住，竟被锋利的剑刃，从头到尾，划了一条伤口，血点子沾在剑上，溅了一地。

　　徐泽和光磊躲在门卫房里，俱都吓呆了。徐泽说：“学姐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啊，那一剑划得太快了，带出一片白光，跟剑气似的！”光磊带着哭腔说：“她真的不会剑法，全是跟着电影瞎琢磨的。她打不过狼，我要出去帮她！”

　　这片刻功夫，门卫房外面，已经换了局势。那狼受伤大怒，竟不顾创痛，朝杨汝修直扑过来。杨汝修脸色惨白，竖起剑锋，对准半空的狼肚皮。岂料那狼速度太快，直扑到杨汝修肩上，一张大嘴，朝她头颅咬下。众人嗷嗷大叫，纷纷冲上前营救。杨汝修被狼扑到，眼看狼嘴即至，急忙将颈一侧，奋起全身之力，用头颅去撞狼头。死生之地，杨汝修力道奇大，那狼被她一撞之下，失了准头，惨叫一声。

　　杨汝修的额头被狼牙刮破，血淋淋流了满脸。孙溪离得最近，大吼一声，扑到狼身上，奋起拳头，对着狼颈打去。杨汝修得了空隙，立刻腾出胳膊，来不及爬起，用手肘猛击狼头。一狼二人，在地上厮打起来。卢正坤壮着胆子，捡起掉在一旁的宝剑，对准狼身刺去。

　　那狼惨叫一声，摇头摆尾，力气大的得三个人都无法止住。杨汝修的头颈离狼嘴极近，只消那狼张大嘴巴，对她一咬，一条鲜活性命便要消失了。

　　这时，光磊大叫一声，冲到跟前，把手伸进狼嘴里，握住狼牙，硬生生把狼头掰得转向。那狼牙锋利，将她双手割破，血淋淋流入狼口。

　　狼见了血气，凶性更发，猛烈摆头，要挣脱束缚，要咬掉敢伸进自己口中的这一双手。杨汝修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半边脸上鲜血淋漓，她尖叫一声，右掌在身前划个弧，雷霆万钧般劈在狼颈上。一下劈实，便化掌为爪，抓住狼颈椎骨。须知，这杨汝修乃是学骨伤的，对骨头关节极为了解。她惊怒之下，用了极大的力道，竟把狼颈椎抓脱了节。那狼本已受伤极重，全凭凶性，才顽抗至今，遭了这一下重创，立刻没了力气，抽搐一番，断气了。

　　孙溪从狼背上滚下来，他那攒了一学期饭钱的华贵汉服被抓成了布条，露出精瘦的胳膊，胳膊上被狼爪抓得血痕累累。杨汝修喘了一会儿，脱力得眼前发黑，终于跌坐地上，扶着胸口咳嗽。光磊满手是血，满脸是泪，跌跌撞撞挪到杨汝修身边，抱着她放声大哭。

　　这一切说来很长，发生之时，却只是电光火石的几秒钟而已。卢正坤叫社团的那两个男生，赶紧关了小门，一伙人围上来，把孙溪扶到人行道台阶上。两个男生拉开哇哇大哭的光磊，不住地说：“别哭了，别哭了，没事了。”光磊含着眼泪，怒视他们，骂道：“刚才他们就快死了，你们怎么不去救，怎么不去救！”两人又羞愧又恼怒，一人说：“要去救的，没想到变化太快，呆了一下，就没来得及。”光磊胸脯起伏，情绪激动，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光磊的男朋友闻讯赶来，把光磊抱在怀里，不住安慰。

　　徐泽从门卫室出来，又恐惧又羞愧又敬重，心乱如麻。她见门卫室里有饮水机，就接了几杯，分去给受伤的人清洗伤口。

　　一会儿，场面渐渐平定。卢正坤说：“被狼抓伤，不会得狂犬病吧？”孙溪躺在地上，破口大骂：“狂犬病你妈，你全家都得狂犬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