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的初恋》幽己

2、楔子

　　云朵躺在宿舍的床上想了大半个晚上，难以入睡。
　　宿舍的单人床很硬，她只铺了一个薄薄的毯子作为床垫。天热了，但是晚上气温还好，不会出汗。
　　每次翻身，床板之间相互挤压，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云朵不想打扰舍友，她强迫难以入睡的自己保持一个睡姿不要翻来覆去。

　　最终，当感觉到舍友们纷纷入睡之后，她缓缓坐了起来，抬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慎重地下定了决心——退学。

　　这所民办的收费昂贵的且学风不正的专科，本就不是她理想中的大学。
　　想到还要在这里蹉跎两年光阴，她感觉自己满脑子绝望二字。

　　这里的学生以学习为耻。
　　她入学后的第一天就被周围的同学暗暗孤立了。

　　大家关心的是美妆，是搭配，是时尚和明星。
　　学生在学习上随意糊弄，老师在授课上也三心二意照本宣科，连讲课时播放的PPT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从未更新过最新知识。

　　上学期考完试，那些几乎不来上课或者花钱代课的通通及格了。唯独她没有及格。
　　她卷面成绩很好，可是她平时分是0分。

　　云朵深思熟虑后才明白，原来自己还没有把学费缴齐。
　　可笑的是这里的校训是“诚信公平、重艺重人”。

　　寒假她努力打工，去超市去快餐店兼职。
　　这学期开学后她努力挤出时间，为了能顺利接到家教的活儿，甚至伪造了自己的学生证。

　　有句话说得对，努力的方向不对，越努力越尴尬。

　　她不知道这种大专学校，能让自己学到什么。
　　继续留在这里，她还要面对文雯莫名其妙的敌意，以及压得喘不过气的同校男生们的凝视。

　　这所学校的毕业证书和肄业证书有什么区别吗？
　　对她来说，没有区别。世界这么大，她不想浪费光阴于此。

　　如果有钱，她肯定选择回去重新读高中，重新考一次大学，但是她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了。

　　下了最终决定后，云朵的内心终于坦然起来，她理了理枕头，缓缓躺下，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云朵早早起床，动作轻柔地洗漱完毕。
　　她最后一次走进学校食堂。

　　食堂刚开饭，热气腾腾，每个窗口前站着寥寥数人。除了早上有课的同学赶来买早饭外，其他大部分学生尚未起床。

　　云朵选了自己最爱吃的几样，找个靠窗的位置，安静地坐下来吃着早饭。
　　她很少吃撑，今早是第一次。

　　饭卡里尚有六十多块钱没花完。
　　云朵走到学校的甜品店。甜品店也还没有开门。
　　她打算先去找老师说明退学的事，等这事结束后再回来把饭卡里的钱花掉。

　　初夏的清晨空气清新，花坛里的月季沾着晨露，学校花匠师傅精心装扮的园坛内红黄粉紫色彩交错。

　　云朵慢慢地在校园里踱步，第一次不带任务地审视着这里的一切。
　　人工雕琢的景色，少了些自然随性，多了些许匠气和刻意。
　　其实也还好。

　　如她所料，老师还没到办公室。
　　她静静地坐着等，等到九点钟，老师终于出现了。

　　云朵起身，言简意赅：“老师，我来办理退学。”
　　老师对她的决定表示吃惊，“你退学家里知道吗？”

　　云朵垂眸，“知道。”
　　“你们家长竟然同意？”
　　“嗯。”
　　“退学了以后就不能回来了哦？”
　　“嗯。”
　　“你还欠学费……”
　　“老师，这里欠的学费。”云朵把信封里的钱递给老师。

　　老师发现劝阻无效后，也没继续拦着她。
　　她的退学手续很快办了下来。

　　她把饭卡里最后60元全部花掉了，买了些点心，以及三个方块小蛋糕，一一放在舍友的桌子上。
　　临别前，没有任何的不舍。

　　云朵离开时，宿舍里的室友们还没下课。
　　今天她们一个个的，倒是都认真的待在教室里了。好像昨天考试上课说要划考试重点，其实就是把题目答案告诉学生们。

　　云朵没什么行李，身边的衣服很少，那些破旧的厚被子她也没有继续带上。

　　她甚至不知道今天离开校园自己能去哪儿，一个人拖着行李在校园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公交车来了，她上了车。

　　一眼就看到了公交车其中一站是Q大。

　　高三时，她填的理想大学就是Q大。
　　高考成绩出来后，老师想劝她复读。

　　她不是没考好，她只是缺考了一门理综，理综按照她正常水平发挥的话，她的分数足够上一批次的好大学。

　　可是她的家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无论如何，只要能离开那个家，就算是这么烂的学校，她也愿意过来看看。

　　真的是失望透顶。

　　公交车外的世界，车来人往。树影倒退，绿化带里的绿植头顶挂着一簇簇粉色的小花朵。
　　透过车窗上不甚明亮的脸部侧影，她仿佛看到母亲在窗外，对着她叹气。

　　云朵倔强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她别开了头，怕再看下去视线会氤氲。

　　下车后，云朵凭着路感来到了Q大门口。

　　她抬头看了看大学的大门，古色古香的题字。
　　她没有进去，校园需要刷身份证才能进去。尽管她有带着自己的身份证。

　　她沿着校墙外的马路边走着，假装自己在大学里漫步。不知不知觉间，绕到了学校的东门，这里是车进车出的地方。

　　隔着东门三米远的地方，一辆车停了下来。
　　云朵再不懂车，也认识劳斯莱斯的的双R车标以及车头典型的欢庆女神标记。

　　车门打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从车上下来。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发质柔顺且有光泽，只是微微撅起的嘴，和耷拉着的眼神，表示她不开心。
　　车上下来另一个男的。

　　女孩养眼，男的……
　　云朵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又疯狂的念头。

　　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现在连手机都没有。她怎么敢生出上前要联系方式的念头的。

　　她把手插进兜里，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角。
　　视线有些舍不得挪开。

　　怎么有人，能把五官生得这么完美呢？

　　脸上的线条十分干净，下颌线清晰利落，鼻梁高挺笔直，眉弓分明立体，恰到好处地衬处那双深邃如潭的双眸。

　　他的五官端正得像精心勾勒过，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与众不同。
　　每个角度都长在了云朵的审美点上。
　　云朵小心翼翼地欣赏起来。

　　女孩停下脚步，很不开心地对男的说：“好了，送到这里可以了！”

　　“行，你进去吧。”他颔首，驻足不动，目送女孩。

　　云朵佯装看着别处，慢慢地超前挪了几步。

　　女孩气鼓鼓地往校门口走去，走了一半忽然又折返回来，瞪着男的：“哥，我不能听你的，我不要和阿哲分手。”

　　男的似乎在嘲笑她的幼稚决定：“可以，从今天起，你的吃穿用度全部找他，我会通知下去，停掉你所有的卡。马上这学期结束了，你暑假可以和你的阿哲一起勤工俭学努力赚取生活费和学费。我相信，你嘴里的那个阿哲，必然能轻松解决这些事。至于你，我的建议是，不要怀孕，否则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云朵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原来他只是女孩的哥哥。

　　女孩听了他的话，异常愤怒：“宋之清！”
　　宋之清继续冷淡地阐述观点：“你这么看重陆哲，我想他一定养得起你。”

　　女孩气得脸颊发红：“我要告诉爸妈说你虐待我！”
　　“去吧，你看他们是听我的还是会任由你胡闹。”

　　“宋之清，你太无耻了！”
　　“宋之瑶，分手还是不分手，你自己掂量着。”

　　他妹妹宋之瑶十分愤怒:“你凭什么瞧不起阿哲，他只是穷了点，又不是不爱我。”

　　宋之清脸上不带一丝情绪,“穷人不配谈情说爱，他得先学着养活自己。

　　穷人，养活自己……
　　云朵瞬间被拉回了现实。她真是惊讶自己的大心脏，都什么情况了，快露宿街头了，她竟然敢贪恋美色。
　　她抬头，贪婪地多看了一眼这个叫宋之清的男人，打算就此告别。

　　没曾想，正在训斥妹妹的宋之清也会倏地一下把视线投到她脸上。
　　那个眼神是云朵没见过的，不是陌生的探究，也不是初见的惊艳，而是奇怪的怜悯。

　　云朵促狭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她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只看脸就动心。

　　他可怜自己？
　　咱俩认识吗？
　　真是不知所谓。

　　云朵拖着行李，朝着反方向越走越快，攥紧在手心的衣兜被她掌心的汗水浸湿。

　　她走进学校旁边的麦当劳，大方地点了一份汉堡和一个蛋挞。

　　她是全场唯一一个现金支付的顾客。柜员找了半天零钱。
　　云朵泰然自若地拿好零钱。

　　她端着餐盘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边啃着汉堡一边思考着待会要做的事情。

　　首先，她需要买一个新手机，找回自己的支付宝和微信，然后找个最便宜的旅馆住两天，或者直接取网吧呆一晚上，顺便上网找合租的房子。有的大学里，大学生会出租床位，但是风险比较高，万一被查到，会有点尴尬。

　　云朵思考着，吃着。
　　心里对未来其实很迷茫。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她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有十。

　　连想恋爱的感觉都发生在最不该发生的时候。

　　云朵吸了吸鼻子，咽下有些辣的汉堡，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云朵，不要怕，你未来一定会很有钱的。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
　　云朵对未来依旧充满了期待。她暗暗告诫自己，未来可以没有爱，但是要有钱。
　　她想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钱。

　　她看到马路上一辆豪车开过，和刚才学校门口看到的一样。
　　她垂眸，对着蛋挞，在心里默默地祝自己十九岁生日快乐。

　　“说不定，再过十年，我也能买得起自己的车的。”云朵在心里许了个愿望，“我一定能。”

　　没有红灯。
　　外面的劳斯莱斯开过快餐店。
　　车内的宋之清表情淡漠地收回视线。

　　他在车上开会。
　　老陈董提议投文盛达科技。

　　宋之清目光盯着屏幕，问了一句：“AI科技企业有那么多家，他们家有什么特别的吗？”

　　老陈董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开始长篇阔论地举例文盛达科技的优点。

　　宋之清耐着性子听他讲完，语调不变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你讲得这些，别人家也都有。我建议再多考核一下。”

　　至此，其他人已然明了，宋之清这是回绝的意思，只不过看在老陈董的面子上，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文盛达科技……
　　宋之清抬眸，如果没记错……文盛达的老板文总他有个挺漂亮的但是不学无术的女儿，叫文雯。

　　一个暴发户，连基本的家庭素质教育都做不到，也敢学起别人搞AI了。
　　能成才怪。

　　他真的很不喜欢文雯那个酷似小太妹的行事做派。
　　年纪轻轻，就学会了拿钱甩人脸上，什么教养，什么素质。

　　宋之清退出会议，直接明确告知审核部门的老大，任何过分包装过的假科技公司，一律不许通过投资部的审核。

　　他抬起头，看着车窗外。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的画面。
　　她在用躲闪窥视的目光掩盖她审视自己的动机。从他的角度看，她的表现有些肆无忌惮了。

　　宋之清抬起手，手指下意识地摸在了下巴上。
　　这里长了一颗不太明显的痘痘。新长的，昨夜梦醒后就长了出来。他青春期时候都没长过，但是不太明显，要不是今天早起刮了胡子，他也不一定能发现。

　　宋之清垂眸敛眉。
　　他很少做出夸张的表情。

　　不说话的时候，更是能长时间保持一个表情不变化，除了眨眼外，他能沉静得像尊雕塑。所以，家里人都说他工于心计，没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譬如现在。
　　应该没人能猜到，他现在满脑子是那个名字——云朵。
　　云朵，云朵，云朵，云朵，云朵……
　　他有一点想认识她。

　　不，不是有一点。

　　宋之清掀起眼皮，声音沉静地吩咐司机：“绕回去，停麦当劳门口。”

　　越是着急焦虑，越是事事不顺心。
　　他赶回之时，云朵早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