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和小黑蛇》寄居蟹搬家了

1、路边的果子不能乱吃

　　菩提庙坐落于西岭之巅，终年云雾缭绕，梵钟清越。庙中有位高僧，法号明昭，年纪虽轻，却已是佛门中公认的翘楚。他眉目清俊，宝相庄严，一身月白僧袍纤尘不染，周身隐隐有佛光流转，法力之深厚，连修行数百年的精怪也忌惮三分。

　　现任方丈净痴大师年事已高，早已将庙中诸多事务交予明昭打理。在众人眼中，明昭接任方丈之位，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心如明镜，行事果决，以降妖除魔、护佑苍生为己任，足迹遍布四海，所到之处，邪祟辟易。

　　然而，天命无常，从来不会按部就班地沿着人们预设的轨迹前行。

　　月前，西陲有恶蛟作乱，掀起洪水，淹没村庄，生灵涂炭。明昭奉命前往镇压。那恶蛟修行千年，狡诈异常，且不知从何处得了一缕幽冥秽气，炼成了极为阴毒的妖毒。明昭与恶蛟在冥川上游激战三日，佛光与妖气碰撞，天地为之变色。最终，明昭以无上佛法重创恶蛟，却在蛟龙垂死反扑之际，被其暗藏的妖毒侵入了经脉。

　　那妖毒阴寒刺骨，如附骨之疽，迅速侵蚀他的法力与神智。明昭心知中计，若再缠斗下去，恐有堕入魔道之险。当机立断，他强提最后一口纯正佛元，纵身跃入了波涛汹涌的冥川。

　　冥川之水，传说是通往幽冥的支流，鹅毛不浮，阴气极重。刺骨的寒意与湍急的水流瞬间将他吞噬。妖毒遇阴寒之水，肆虐之势稍缓，但明昭也已力竭，意识模糊间，他勉力闭住气息，护住心脉，任由激流裹挟着向下游冲去。最后的念头是：但愿这冥川之水，能洗去几分妖毒戾气。

　　冥川下游，一处远离人烟的僻静支流，水色深墨，看似平静，水下却别有洞天。河底铺着细软的白沙，水草摇曳，一座巨大的、宛如屋舍的千年蚌壳半掩在沙中，这便是黑蛇玄微的府邸。

　　玄微已在此修行了近千年。他本体是一条通体黝黑的巨蟒，鳞甲在幽暗的水底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与其他渴望兴风作浪、吞噬血食的妖物不同，玄微生性喜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懒散和洁癖。他最大的乐趣，便是盘踞在自己温暖的蚌壳里，睡他的回笼觉，或者打理他精心培育的那几株灵植。

　　这一日，玄微刚结束一轮修炼，正舒舒服服地蜷在铺着柔软水苔的蚌壳内打盹，忽觉外面水流有异。一股不属于此地的陌生气息，冲到了他的家门口。

　　玄微不耐烦地睁开猩红的蛇瞳，透过半开的蚌壳缝隙望去。只见一具“尸体”正随着水流缓缓沉底，恰好停在他蚌壳前的空地上。那是个穿着僧袍的人类男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微弱得近乎死寂。

　　“晦气！”玄微心中暗骂。他这水府清静了数百年，何时有过这等污秽之物堵门？看这样子，不知是从冥川上游哪个倒霉角落冲下来的，死都死了，还要来膈应他。若是烂在他门口，岂不是臭不可闻，坏了他水府的清净？

　　想到这里，玄微再无睡意。他庞大的蛇身从蚌壳中滑出，带起一串细密的水泡。黑色的鳞片在水中划过优雅而危险的弧度。他游到那“尸体”旁，用尾巴嫌弃地卷住对方的腰身，然后摆动身躯，拖着这沉重的“麻烦”向水面浮去。

　　破水而出，玄微将“尸体”甩上岸边松软的泥土上。他变回完全体，身躯犹如小山般庞大，阴影笼罩了那片河滩。用尾巴尖拨弄了一下那毫无反应的僧人，玄微决定一劳永逸——挖个坑，埋了。眼不见为净，也省得腐烂发臭污染了他的水源。

　　于是，明昭恢复些许意识时，感受到的便是周身被潮湿泥土紧紧包裹的压迫感。只有头和脚露在外面。他并未立刻睁眼，强大的神识先行探出，立刻感知到身旁那股浓郁而纯粹的妖气，以及一条正在用尾巴拍实泥土的巨蛇身影。

　　‘黑蛇妖？道行不浅……’明昭心中凛然。他体内妖毒未清，法力滞涩，此刻绝非动手良机。这蛇妖似乎并未察觉他已苏醒，只是机械地进行着“掩埋”工作。明昭当即决定按兵不动，继续装死，暗中催动微弱的佛元，尝试化解经脉中盘踞的阴寒妖毒。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

　　玄微拍完最后一下，满意地看着被埋得严严实实的“尸体”，心想总算解决了这桩麻烦事。他甩了甩尾巴上的泥屑，重新潜入水中，回到他那舒适的蚌壳里，盘起身子，继续被打断的回笼觉。

　　玄微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直到腹中传来饥饿感，才悠悠转醒。他心情颇佳地滑出水府，打算先去巡视一下他的宝贝灵果园，然后再去觅食。

　　他在这片河岸边的林地里，开辟了一小块灵地，种着几株罕见的植物，其中最珍贵的，便是一株百年才结一颗果实的“朱璃灵果”。此果汇聚草木精华，对妖物稳固根基、淬炼形体，尤其是助益化形有奇效。玄微守着这株灵果树已经很久了，眼看树上那颗红艳欲滴、即将完全成熟的果子，他心中充满了期待。他计划着，在自己千年寿诞之时摘下享用，助自己完美化形成功，道行大进。

　　然而，当他游弋到灵果树下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如遭雷击——

　　树上空空如也！

　　那颗他日日来看，舍不得碰一下，视若性命的朱璃灵果，不见了！

　　刹那间，滔天的怒火席卷了玄微的理智。千年的等待，化形的希望，竟然在顷刻间化为泡影！是谁？哪个天杀的小偷，敢动他玄微的口粮？！

　　“嘶——！”一声愤怒的尖啸划破林间的寂静。玄微庞大的身躯猛地绷直，猩红的蛇瞳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他不再顾及平日维持的宁静，巨大的蛇尾疯狂扫过周围的灌木草丛，林木摧折，土石飞溅。他一定要把这个偷果贼揪出来，挂在他的灵果树上！

　　而此时，在林地深处，明昭刚刚结束一轮调息。不久前，他发现了那株灵气盎然的果树，以及上面那颗诱人的灵果。他虽不认得此果具体名讳，但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纯净的灵气，对于疗伤驱毒大有裨益。环顾四周，确似无主之地，加之伤势紧急，他便摘下灵果，服食下去。

　　灵果入腹，化作一股暖流，迅速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驱散着妖毒的寒意，法力也随之渐渐恢复。就在他感觉实力恢复至七八成，心中稍定之际，一股狂暴的妖气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动静，锁定了他。

　　“原来是你这个死和尚！”玄微发现了明昭，以及他身上尚未完全消散的灵果气息，怒火瞬间找到了目标。他不管不顾，张开巨口，裹挟着腥风与水汽，便向明昭扑去。

　　明昭骤然遇袭，但恢复大半实力的他身形如电，轻易避开了玄微的扑击。眼见这黑蛇妖的妖气虽盛却并无血腥杀戮的业力缠绕，明昭心中已有计较。他不欲伤其性命，只打算将其制服。

　　一场人妖之战在林中展开。佛光与妖气碰撞，但明昭法力远胜，招式精妙，不过几个回合，便寻得破绽，一记佛印拍在玄微的七寸之处，虽未用全力，却也打得玄微妖力溃散，庞大的身躯迅速缩小，最终变成了一条不足三尺长的黑色小蛇，萎顿在地。

　　明昭走上前，俯身将小黑蛇拾起。小蛇在他手中挣扎，却无力挣脱。

　　“阿弥陀佛。”明昭看着手中这缩小后竟显得有些……精致的黑蛇，语气平和地问道，“你这妖孽，为何无故袭击贫僧？”

　　小黑蛇抬起头，那双猩红的蛇瞳此刻竟泛起了水光，它不再挣扎，而是把自己盘成一团，细小的尾巴尖一颤一颤，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呜……你、你这个坏和尚！你偷了我的朱璃灵果！那是我守了百年，准备用来化形的！你赔我的果子！赔我！呜呜……不能成功化形都怪你！怪你！”

　　声音委屈至极，带着孩童般的哭诉和控诉，与之前那狂暴的巨蛇形象判若两……蛇。

　　明昭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袭击的原因竟是这个。那颗灵果……竟是有主之物？而且还是这条黑蛇苦心守候、关乎化形大道的关键之物？

　　看着掌中哭得一抽一抽，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小黑蛇，再看看自己确实理亏（吃了人家的宝贝），还反过来把苦主揍了一顿……明昭修行多年，心境早已古井无波，此刻却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名为“棘手”和“愧疚”的情绪。

　　他尝试安抚：“贫僧不知此果乃道友之物，当时伤势沉重，见其灵气充沛，以为是天生地养之无主灵物，故而服食疗伤。此事，是贫僧之过。”

　　“呜……吃了就是吃了！你说不知道有什么用！我的果子没了！百年才一颗！你拿什么赔我！”小黑蛇哭得更凶了，小脑袋埋进身体里不动了，很快明昭的手心感受到了湿意。

　　明昭沉默了片刻。这种灵果他自然知道其珍贵，可遇不可求。吃都吃了，吐是吐不出来了。世间能与之媲美的天材地宝少之又少，且大多踪迹渺茫。这因果，他欠下了，而且似乎……很难偿还。

　　尤其是，看着手里这个因为丢了“口粮”而伤心欲绝、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小妖，明昭头一次觉得，降妖除魔似乎比处理眼前这种情况要简单得多。

　　他叹了口气，指尖凝起一缕温和的佛光，轻轻拂过小黑蛇冰凉的身体，试图安抚它的情绪。那哭诉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委屈的抽噎。

　　“此事……贫僧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明昭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且先说说，你是何方妖灵，此处又是何地？”

　　小黑蛇玄微抬起泪眼朦胧的脑袋，看着这个偷他果子、打他还假装好人的坏和尚，抽噎着说：“我……我叫玄微，这里……是冥川下游的黑水涧……你、你先把我放开！”

　　明昭沉吟片刻，感知到玄微身上确实并无恶业，便松开了手。小黑蛇落在地上，慢慢游回水边，不时回头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控诉地望着他，示意他跟上。

　　风吹过林地，带来冥川水特有的阴寒气息。一代高僧明昭，站在埋过自己的土坑旁，面对一条因为丢了零食而哭鼻子的千年黑蛇（四舍五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这意外的篇章，才刚刚开始。而菩提庙的方丈之位，似乎已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了一步。冥川之水带来的，不仅是劫后余生，更是一段纠缠不清的因果。未来的路，该如何走？或许，要先从哄好这条伤心的小黑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