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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承诺 ...

  •   飒飒——

      秋风掠过,卷起满地碎金,金黄的银杏叶在天上飞舞,环卫工正不紧不慢地将落叶归拢成一座座小山。

      深秋的京市街头游人不绝,虽不比旺季拥挤,却也自成一番流动的风景。霍启与沈昭并肩行于其中。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灰色外套,内搭白色毛衣,驼色长裤衬得身形愈发修长。那个不离身的黑色相机包斜挎在肩,柔顺的黑发在秋风中轻扬。

      他的目光总不自觉飘向身侧,许是不想引人注目,今天沈昭没有穿旗袍,而是换上了奶奶昨天买的衣服。

      一件剪裁精良的米色风衣,让她本就清逸的身姿更显挺拔。长发松散垂落肩头,浅杏色高领毛衣柔和了轮廓,深色牛仔裤包裹着笔直双腿。

      这身装扮巧妙地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融化成几分温润如玉的尘世气息。

      他收回目光,控制不住笑了出来,可以很明显看出来,她很喜欢奶奶买的衣服,那说明是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是对人间烟火感兴趣的呢?

      回想起洱海边沈昭翘起的嘴角,那束他精挑细选送出,却没被退回或是扔掉的向日葵,还有苏城乌篷船她放在水里的指尖,霍启在心里暗暗将她的喜好重新添了一条:

      不爱吃甜的!

      爱看书!对现在的人间好奇。

      喜欢漂亮的东西!

      两人出众的样貌与气质引得路人频频侧目,霍启不禁回想起早晨那个忐忑的邀约。

      明知在寻找神器的紧迫旅途中提出“踏秋”实在任性,这请求里还藏着他未曾言明的私心。

      想让她看看,他所生长且眷恋的人间。

      他甚至已准备好被拒绝的说辞。然而那位高悬九天之上的神明,在听罢请求后,目光缓缓掠过院落围墙,仿佛穿透砖瓦,望见了外面那个喧嚣而鲜活的尘世。

      她沉吟片刻,宛若在权衡着什么,最终抬眼看向他,清晰应允:

      “好。与你同去看看,这人间秋色。”

      沈昭行走在这座承载了无数王朝更迭的古都,抬头随处可见巍峨壮丽的古建筑群,红墙绿瓦,雕栏画栋,宫墙高耸,可见当初的紫禁城多么金碧辉煌。

      但这些沉睡的历史在她眼中,或许不过是一段段稍纵即逝的年轮。

      红灯笼挂在街上的每一棵古树上,街上随处可见人们吆喝贩卖的声音,不远处还有几个古装扮相的小姑娘在排队拍照打卡。

      她的神思被一声声带有独特京韵的悠长吆喝声轻轻牵动:

      “糖——葫——芦——嘞!正宗老京市糖葫芦!”

      她循声望去,一位老人正抱着一支插满“宝石”的草垛子缓步而行。

      那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裹着琥珀色的糖衣,在秋日阳光下流转着蜜色的光泽,像是将人间的甜意都凝固在了一根根竹签之上。

      沈昭刚想将目光收回,这时,糖葫芦老人旁的一对年轻男女的争吵又强行留住了她的视线,身为神明,她的耳力极佳。

      身穿古代宫装,化着精致妆容的女生跺着脚,一脸不开心,转过身去,不满嘟囔着:

      “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市,还化了那么漂亮的妆,你居然给我拍成这个样子!”

      那穿着现代服装的男生看着与那女生是伴侣关系,只见他一脸愧疚,轻轻地拉住女孩子的胳膊,把嗓子夹起来,好声好气哄道:

      “对不起,我的小祖宗,你原谅我吧,求求你了,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嘛?”

      女生听到男生这个夹起来的撒娇语气,噗嗤一声,指了指那个插满“宝石”的草垛子,双手抱胸,傲娇开口:

      “那你给我买这个,糖葫芦有魔法,吃了就会开心了也说不准。”

      “魔法?”沈昭听到这里,不由有些好奇,她喃喃复述,随后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霍启,指着那个草垛子,说道,“霍启,我要那个。”

      霍启早在沈昭驻足那刻,他就一同停下脚步,话音落下,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他弯起眼睛,没有多问,只留下一句:

      “好,等我一下。”

      话音未落,便转身朝着那抹甜意跑去,少年矫健的身影很快没入人流。

      不多时,他捧着一个硕大的纸袋匆匆赶回,微微喘息着在她面前站定,献宝似的将那一大捧晶莹亮出,眼睛里闪烁着比糖衣更亮的光:

      “沈昭!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口味,我就每样都买了!有山楂的、草莓的、提子的、桔子的……”

      沈昭没有让他继续“报菜名”,她的目光从那一大袋琳琅满目的甜蜜上掠过,最终落回他因奔跑而微红的脸上,忽然开口,声音清浅:

      “你呢,”她问,“你喜欢哪一种?”

      霍启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在那一片晶莹中认真地翻找起来,最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串扁山楂的,上面密密地沾满了香醇的芝麻。

      他细心地将竹签的尾端转向她,递过去,声音里带着一种分享珍贵记忆般的郑重:

      “这个……我小时候最爱吃扁山楂的。后来奶奶管得严,说太甜,对牙不好,就不经常吃了。”

      沈昭接过那串承载了他童年味道的、红艳艳的糖葫芦。

      她没有立刻品尝,只是端详了片刻,随即转身,沿着落叶铺就的金色街道继续向前走去。

      在霍启视线未能触及的侧影里,她低下头,极轻地咬了一小口,听着身后少年跟上来的脚步声,嘴角勾起,丢下一句话:

      “嗯,是甜。”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时间,沈昭小口小口地咬着手中的糖葫芦,看着人流不息,感受着身后少年的脚步声,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发酵。

      “沈昭!”

      身后的霍启猝不及防地开了口,让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只见少年左手拍了拍肩上斜挎的黑色背包,右手指了指对面。

      沈昭顺着少年的指尖望过去,是一座大约五十米的城楼,红墙绿瓦,飞檐斗拱,阳光为这古老的建筑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显得雄伟庄重。

      她看到霍启走出去,站在离自己几米的距离,打开那个黑色背包,拿出一个很大的金属机器,熟捻地操作起来,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沈昭,我给你在鼓楼拍一张照吧,你就站在那里就好了,不用摆什么动作。”

      霍启打开相机,调好参数,不等对方回应,低头看向取景器,找到适合的角度,正要按下快门的时候。

      突然——

      他的眼睛透过取景器猝不及防和沈昭的眼睛对视了。

      看着取景器里的沈昭,姿容胜雪,长身玉立,手里握着一只被咬了几口红彤彤的糖葫芦,脸上带了些许迷茫,正盯着他的镜头,与他对视着,眼里带了不易察觉的柔软。

      时间突然停滞,空间被看不见的手无限拉长,世间仿佛就剩下他们两人,隔着镜头,无声的对视着。

      也许只能隔着镜头他才敢望向她的眼睛,以一个信徒的身份,去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对天上神明那份虔诚和根本不受控制的……心动。

      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按下快门。

      “咔嚓!”

      直到后方排队拍照的人催促了,才如梦方醒,按下快门,记录下此时此刻。

      霍启拍完照以后,他快步朝沈昭走过去,头一回,大胆主动地拉住了她的衣袖。他不敢面对沈昭,只能背过身,拉住对方衣袖的手逐渐收紧、用力、发白……

      沈昭垂下眸子,看向自己衣袖上那只执拗的手,她没有抚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下一步动作,过了许久,从前方传来霍启微弱的声音:

      “沈昭……等一切结束,冬天……应该就到了吧?”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勇气。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颐和园溜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碎的怀念。

      “我小时候,常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后来他们不在了,我也就……再没去过了。”

      最后的话语,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得砸在人心上:

      “你……愿意陪我……再去一次吗?”

      沈昭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面前少年紧绷的脊背,身为历经万年的神明,她自然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是承诺。

      是想要和她有以后的承诺。

      她闭上眼睛,想到了强大无情的天道;想到了渺无音信、生死不明的曦华和逐光。

      想到她身为神明要为“天下苍生挣脱出既定命运”的责任;想到未知又危险的前路。

      以前她总是想着,神本该孤独而强大,以守护苍生为使命,将个人私情置于万物之后,是在什么时候生出了私心。

      蓦地,糖葫芦的酸甜气息从右手传来,她突然想到少年湿漉漉的眼睛,想到那个满载茉莉花香味的小船……

      罢了。

      也许糖葫芦真的有特殊魔力。

      她睁开眼睛,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少年的指尖固执地不肯松,身体已经在发抖。

      于是她再次用力扯住自己的衣袖,这份强硬顺利让前方的少年转过身来再次面对她。

      沈昭看着明明已经转过来,却别扭偏过头不肯看她的少年,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没有无奈,反而藏着冰雪初融的第一缕暖意。

      然后,她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将少年眼角倔强不肯落下的眼泪拂去,灼热的眼泪烫得她手微抖。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落在他耳中。

      她的声音带着无奈,仿佛穿越了万年,白衣少女第二次向那个黑衣少年许诺:

      “好了,别哭了。诸事皆了,与你同去。”

      沈昭那声“好”,让霍启马上倾盆大雨的世界强行透过了一抹曙光。

      他仍旧偏着头,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耳根可疑地冒出红晕,一直蔓延至脖颈。

      攥着她衣袖的手指,力道先是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一瞬,像是要确认眼下情况的真实,随即,那紧绷的指节缓缓松开,最终完全撤走。

      只在沈昭米色风衣的袖管上,留下几道带着他体温的褶皱。

      他转过头,依旧不太好意思直视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串只吃了小半的糖葫芦上,声音还有些发紧,先是底气不足地辩解,随后又小声确定:

      “我……我没哭……那,说定了。”

      “嗯。”

      沈昭的应声依旧平淡,她抬手,将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局促。

      两人之间那根无形的弦,在经历了极致的紧绷后,并未断裂,反而松弛下来,缠绕上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带着一身秋凉与心照不宣的暖意,他们回到了那座静谧的小院门前。

      霍启正低头从口袋里翻找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刚握入掌心,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

      他心头猛地一悸,倏然转头——

      只见沈昭面色惨白如纸,平日里清冷的身形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毫无预兆地向后软倒。

      她那双向来沉稳的眼眸如今紧闭,长睫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沈昭!”

      霍启脑中“嗡”的一声,钥匙哐当落地。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双臂一伸,堪堪将那道即将坠落的身影搂入怀中,他眉头蹙起,感受中怀中女人的微小颤抖。

      这具身体太轻了,也太冷了……

      “你……你怎么了?是在苏城的伤又复发了吗?”

      他的声音是无法控制的慌乱,抱着她的双手抖得厉害。

      沈昭勉强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似乎有细碎的光芒在溃散,她额际沁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角。

      她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只是用冰凉得吓人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紧箍在她腰间的手背。

      “先……回去。”

      她气若游丝,从齿缝中艰难挤出破碎的声音,“此处人多,会……引起恐慌。”

      霍启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脏的抽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踢开院门,再反脚带上门,动作一气呵成,他抱着她疾步穿过小院,冲进主屋,最后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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