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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佛珠里的二十载 ...

  •   我右臂的佛珠又在发烫,第七颗头颅——那个穿黑色特勤服的男人,正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重复:“批准行动,重复,批准对目标田羽的收容行动。”

      我靠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廊柱上,指尖划过展柜玻璃,里面《地狱变相图》的残卷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血光。今天是2046年7月15日,距离“神降日”刚好二十年。二十年前的今天,我十六岁,正跪在自家祠堂的蒲团上,看父亲用沾了朱砂的毛笔,在我额头画歪歪扭扭的“符”。

      那天的阳光很怪,明明是盛夏,却透着一股子尸腐味的冷。祠堂里的香烛烧得太旺,烟呛得我眼睛疼,供桌上的三清像被熏得发黑,神像的眼睛像是活的,死死盯着我绑在身后的手。父亲说,今天是我“成道”的日子,只要乖乖当“活祭品”,就能让我们这个“道教分支”攀附上“三尸神”,从此长生不死。

      我知道他在骗我。前一晚,我偷听到他和几个道袍男人说话,他们说“祭品”的心脏要挖出来,泡在朱砂里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炼出“战火丹”;说我的骨头要拆下来,做成法器,送给“阳道仁”当修炼的耗材。我还听到他们提“田羽”这个名字,说我是“李清玄”的转世,必须用最痛苦的死法,才能唤醒“沉睡的力量”。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李清玄是谁,只知道我不能死。供桌底下藏着我磨了三个月的柴刀,刀刃被我用猪油擦得发亮,藏在宽大的道袍袖子里,贴着我的手腕,冰凉的。

      父亲开始念咒,声音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棺材板。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叫,不是人的声音,是那种被捏住喉咙的鸡,临死前发出的咯咯声。父亲的咒念到一半突然停了,他抬头看向祠堂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门被一股黑色的雾推开,那雾不是飘进来的,是“流”进来的,像融化的沥青,落在地上还在蠕动,沾到门槛的地方,木头瞬间就腐烂了。

      “是‘噬理雾霭’!是神明降世了!”有人喊了一声,祠堂里的道袍男人开始乱跑,有人想从窗户跳出去,刚碰到窗框,手指就开始融化,像蜡一样滴在地上。父亲扑到供桌前,想把三清像抱起来,可他的手刚碰到神像,神像的头就掉了下来,里面爬出来无数细小的、红色的虫子,钻进他的皮肤里。父亲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像有无数条蛇在里面爬。

      我趁机从袖子里抽出柴刀,解开绑在身后的绳子。第一个扑过来的是二伯,他的脸已经变了形,左眼变成了一个肉瘤,正往外渗黄色的脓水。他喊着“祭品不能跑”,伸手抓我的胳膊,我挥刀砍过去,柴刀砍在他的肩膀上,没切断骨头,却溅出来一滩黑色的血——那血落在地上,瞬间就烧出一个小洞。

      祠堂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黑色的雾越来越浓,我能听到外面传来更多的惨叫,还有建筑物倒塌的声音。我看到母亲跑进来,她的肚子鼓得很大,像是怀了孕,可她的肚子上,长着一张婴儿的脸,正咧着嘴笑,露出尖尖的牙。她朝我扑过来,嘴里喊着“我的女儿,给我抱抱”,我知道那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在我十岁那年,就被他们当成“祭品”,埋在了后山的乱葬岗里,说是“献给山神”,其实是被他们吃了。

      我闭着眼睛,挥刀砍向那张婴儿脸。刀刃进去的时候,传来一声脆响,像咬碎了骨头。母亲的身体倒在地上,肚子里流出的不是血,是无数条白色的虫子,爬得满地都是。我踩着虫子往外跑,刚到门口,就看到父亲站在雾里,他已经不是人了——他的身体被无数条黑色的触须缠绕着,那些触须是从他的七窍里钻出来的,他的头歪在一边,眼睛只剩下两个黑洞,正对着我笑:“你跑不掉的,你是‘钥匙’,你必须死……”

      我没跟他废话,柴刀砍向他的脖子,这一次用了全力,刀刃几乎嵌进他的颈椎里。父亲的头掉在地上,滚到我的脚边,他的眼睛突然睁开,里面全是黑色的雾,他说:“你会后悔的,你会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怪物……”

      我没管他,转身往山上跑。雾里到处都是怪物,有的长着牛头,有的胸口长着人脸,还有的半裸着身体,皮肤是青灰色的,正追着跑不动的人啃咬。我看到邻居王奶奶,她的胳膊被一个“白袍道士”扯下来,道士正往嘴里塞,嘴角沾着血,还朝我笑——那个道士,昨天还来我家借过米。

      我跑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才停下来,躲在一个山洞里。山洞里有一具尸体,是个穿校服的女孩,她的书包还在,里面装着一本语文书,扉页上写着“李雪”两个字。我把柴刀放在身边,靠着冰冷的石壁,突然想起父亲说的“李清玄”,想起他们说我是转世,想起他们要挖我的心、拆我的骨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一个穿明代道袍的男人,他站在一片尸山之上,手里拿着一支用脊椎做的笔,正在画一幅画。画里是地狱,有无数人在受苦,有被剥皮的,有被挖眼的,还有被分尸的。男人转过头,他的脸和我的脸一模一样,他说:“田羽,你必须完成我的仪式,你必须唤醒‘虚空神骸’,你必须……”

      我从梦里惊醒,发现自己的右臂开始发烫。我卷起袖子,看到我的右臂上,长出了一颗小小的、肉色的珠子,像佛珠一样,嵌在我的皮肤里。珠子的表面,能看到一张小小的脸——是父亲的脸,正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接下来的二十年,我就活在“怪物”的标签里。神降日之后,世界变了,黑色的雾笼罩了大半个地球,那些被雾污染的人,变成了“教徒”,跟着所谓的“神明”到处杀人、掠夺。道教的“三尸神”占据了秦岭,他们的信徒“阳道仁”和“□□人”,到处抓活人当“血奴”;佛教的“血团佛”在拉萨扎根,他们的“佛奴”以欲望为食,把女人当成玩物,把男人当成杀戮工具;基督教的“荆棘圣子”在梵蒂冈建起了“脑巢”,用孩童的头骨当建筑材料;□□教的“虚无安拉”变成了中东的黑云,靠死亡和混乱活着。

      我也变了。那天晚上长出的佛珠,越来越多,每一颗都是我杀死的“教徒”的头颅。我杀过“黑袍道士”,他的右臂长满尸斑,想挖我的眼睛,我把他的头砍下来,他的头骨就变成了佛珠上的第二颗;我杀过“佛奴”,他赤裸着上身,想把我当成“玩物”,我把他的头拧下来,他的头骨变成了第三颗;我还杀过“圣徒”,他穿灰布圣袍,想把我抓去给“圣子”当“猪”,我把他的头砸烂,他的头骨变成了第四颗。

      每多一颗佛珠,我的力量就越强,可耳边的声音也越多。父亲的头会喊“你是怪物”,二伯的头会喊“你会下地狱”,那个“圣徒”的头会喊“圣子会惩罚你”。最让我难受的是第七颗,那个特勤组长的头,他是“圣骸护卫团”的人,三个月前,他带着一队士兵来抓我,说要“收容”我,说要“研究”我身上的佛珠。

      他的士兵用枪指着我,子弹上涂着银色的粉末,他们说那是“净化粉”,能杀死“被污染的人”。特勤组长喊“批准行动”,士兵们就开枪了。我躲过了子弹,冲到他面前,他的枪顶在我的胸口,可他没开枪,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是怪物,你是受害者”。

      然后他就死了。他身后的士兵开了枪,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也擦到了我的胳膊。他倒在我怀里,最后说的话是“对不起,我骗了你,他们要的不是收容你,是你的佛珠……”他的头变成第七颗佛珠的时候,还在重复“批准行动”,像是在赎罪,又像是在提醒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真正的好人。

      我遇到李雪是在东京国立博物馆。那天我想去偷《地狱变相图》的残卷,听说那残卷是“李清玄”画的,能找到“虚空神骸”的弱点。我刚摸到展柜,就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我身后,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左眼嵌着一颗琉璃珠,正对着我笑。

      “你是田羽?”她问我,声音又软又甜,像涂了蜜。
      “你怎么知道?”我摸向藏在腰后的刀。
      她指了指我的右臂,说:“你的佛珠告诉我的,它们说你在找李清玄,找神骸的弱点。”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笔,笔杆是白色的,像是骨头做的,“我也在找,我需要你的血,画一幅画,一幅能预言未来的画。”

      我后来才知道,她就是那个语文书扉页上的“李雪”,是个疯狂的艺术家,用经血画画,画能吞噬时间的画;我也知道了,她就是“李清玄”的转世,那个明代的方士,当年献祭了整座道观,却没能唤醒神骸;我还知道了,我左眼琉璃目内侧刻的“田羽”,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李清玄当年献祭的最后一个弟子,就是我的前世。

      我们达成了交易,她用画帮我延缓佛珠的异变,我用我的血帮她完成预言画。我们一起去过秦岭,看到了三尸神的核心——那团由无数兵器碎片和人类脊椎组成的混沌肉块,肉块表面的三清像残片,眼睛里全是活人的眼球;我们一起去过拉萨,看到了血团佛的肉瘤,肉瘤表面的口腔里,含着无数颗“欲望结晶”,红色的、金色的、黑色的,在黑暗里发光;我们还一起去过梵蒂冈,看到了圣子的脑巢,无数孩童的头骨拼接在一起,中央的“恐惧核心”,像一颗跳动的、半透明的心脏。

      每一次靠近“神明”,我的佛珠就会发烫,耳边的声音就会更响。父亲的头会喊“快逃”,二伯的头会喊“别靠近”,特勤组长的头会喊“批准行动”。可我不能逃,我必须找到神骸的弱点,必须杀死那些“神明”,必须让那些教徒付出代价——就像他们当年对我,对无数普通人做的那样。

      昨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的李清玄站在尸山上,手里拿着脊椎笔,画里的地狱正在扩大,快要把整个世界都吞进去。他转过头,笑着对我说:“田羽,仪式快完成了,你只要在月食夜,用你妹妹的脑浆,混合我的血,画一幅《地狱变相图》,就能唤醒神骸,就能……”

      我从梦里惊醒,发现李雪坐在我身边,她的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是她画的画——画里是我,我站在一片血海里,右臂的佛珠变成了无数颗头颅,正对着我笑;画里还有她,她拿着脊椎笔,正在画我的眼睛,我的左眼琉璃目里,刻着“李清玄”三个字。

      “明天就是月食夜了。”李雪说,她的声音很轻,“《地狱变相图》的真迹就在这里,大都会博物馆。我们只要完成仪式,就能知道神骸的终极秘密,就能……”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的右臂。第七颗头颅还在喊“批准行动”,第六颗头颅——那个“抢王M”的头,在喊“烧杀抢掠”,第五颗头颅——那个“骗神J”的头,在喊“半真半假”。我知道,明天的仪式不会那么简单,李清玄不会那么好心,神骸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唤醒。

      可我别无选择。二十年前,我在祠堂里活了下来;二十年间,我在怪物的世界里活了下来;明天,我要么杀死神骸,要么被神骸杀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晨光透过博物馆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狱变相图》的残卷上,残卷上的地狱场景,像是活了过来,那些受苦的人,正在向我伸出手。我右臂的佛珠开始发烫,这一次,所有的头颅都在喊同一个声音:“田羽,杀了它,杀了神骸……”

      我握紧了藏在腰后的刀,刀刃还是冰凉的,像二十年前那个夏天,贴在我手腕上的温度。我知道,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噩梦,该醒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佛珠里的二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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