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隙》Spiatus

10、第十章：悸动

　　晨光微醺时，薄雾如纱。

　　清晨六点四十分，闹钟在410宿舍准时炸响。淡青色的天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渗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马纹似的亮痕。宋屿安的手机在枕边震动，钢琴曲《Flower Dance》在寂静的晨间依然显得刺耳。

　　“我招了，我什么都招…别搞我了…”许忱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串模糊的哀嚎，像只受伤的小兽。

　　他翻了个身，被子卷成一团，仿佛刚才的求饶只是梦呓。

　　宋屿安按掉闹钟，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铁架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晨曦中格外清晰。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拎起早已准备好的校服，无声地走进洗手间。

　　冷水泼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宋屿安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水珠顺着睫毛滚落。黑发凌乱地翘着，眼角还带着初醒的慵懒。

　　他慢吞吞地换上校服——深圳学校独有的标志性，蓝白的配色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像是上好的宣纸。

　　一推开洗手间的门，他就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陈迹夏靠在门框上，嘴里含着牙刷，泡沫沾在嘴角，却丝毫不影响他那张混血面容的精致。

　　他直勾勾地盯着宋屿安，目光从他被水打湿的额发一路滑到刚刚扣好的衬衫领口，那眼神像是阳光穿过树叶，在森林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看什么看？”宋屿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陈迹夏慢条斯理地继续刷牙，绿色的眼睛弯了起来，含混不清地说：“早安。”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像是指尖划过绒布。

　　那双眼睛总是让宋屿安有些不自在。不是普通的绿色，而是像夏日森林深处透光的树叶，或者顶级翡翠折射出的光泽。

　　配上陈迹夏那头在华人中极为罕见的金色短发，每次走在校园里都能吸引无数目光，仿佛他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宋屿安别开脸，走到许忱床前：“起床。”

　　被窝里传来一声呜咽：“再睡五分钟…”

　　“你可以试试正式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宋屿安平静地说，声音像是浸过冷水。

　　韩叙已经整理好床铺，正坐在书桌前预习今天的课文。他推了推眼镜，拿起手机淡定地说：“我打电话给你哥吧。”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许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成鸟窝：“我醒了！哥们手下留情！”

　　陈迹夏从洗手间探出头，嘴角还带着牙膏沫：“你已经耽误了二十分钟，食堂的肠粉可能要卖完了。”

　　“哦不！我的饭饭！”许忱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冲进洗手间的速度堪比百米冲刺。

　　宋屿安无奈地摇头，开始整理书包。陈迹夏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递过来一瓶插好吸管的巧克力牛奶。瓶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我不——”宋屿安刚要拒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陈迹夏眼里闪过笑意，把牛奶塞进他手里：“喝吧，长身体。”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宋屿安的手腕，带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这句话让宋屿安差点呛到。他们明明同龄，但陈迹夏总爱摆出这副照顾人的姿态。

　　“我是你爸吗？”陈迹夏看着宋屿安的表情，突然冒出一句中文，发音却怪异得让人想笑。

　　“谁教你的中文？”宋屿安一脸疑惑地问。

　　“许忱说这是在中国表达关心的方式。”陈迹夏一脸无辜，绿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澈。

　　韩叙在一旁轻轻咳嗽，掩饰笑意。宋屿安决定不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

　　深中的早晨总是忙碌的。三人等许忱洗漱完毕，一起走向食堂。

　　清晨的阳光穿过香樟树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九月的深圳依然炎热，但早晨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过少年们的衣角。

　　“安哥！许忱！”

　　他们回头，看见林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我快死了，”林语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揍了两拳，“完全调不回睡觉时间，昨天失眠到三点。”

　　许忱幸灾乐祸地拍拍他的肩：“你初中不是天天六点起床来学校抄我作业吗？”

　　“那是过去式了，你懂个屁。”林语有气无力地说，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人家陈迹夏还是倒时差的呢，”许忱指了指身旁的金发少年，“从美国飞过来才一周，已经活蹦乱跳了。”

　　陈迹夏确实看起来精神很好。他安静地走在宋屿安身边，对许忱和林语的吵闹不置一词，只有在宋屿安看向他时，才会微微勾起嘴角，那笑意很浅，却让他的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这就是陈迹夏最让人费解的地方——他对其他人总是礼貌而疏离，甚至可以说是冷淡，但唯独对宋屿安，有种近乎固执的关注和照顾，像是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

　　食堂里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交织，蒸笼冒出的白气在晨光中缓缓上升。许忱直奔肠粉窗口，韩叙去买了粥和油条，林语则瘫在椅子上等他们投喂。

　　“你想吃什么？”陈迹夏低头问宋屿安，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晨光。

　　“我自己能买。”宋屿安皱眉。

　　陈迹夏不置可否，却依然跟在他身后。当宋屿安要了一碗云吞面后，陈迹夏立刻拿出校园卡刷了两次，动作流畅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

　　“我说了不用。”宋屿安无奈地说。

　　陈迹夏端起两碗面，示意宋屿安拿筷子：“我想请我最好的朋友吃早餐，不行吗？”热气氤氲中，他的绿眼睛显得格外深邃。

　　“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宋屿安指出这个事实。

　　“感觉像一辈子了。”陈迹夏轻声说，声音淹没在食堂的嘈杂中，却又清晰地传进宋屿安的耳朵。

　　宋屿安一时语塞，只能跟着他走向座位。周围已经有不少目光投向他们——陈迹夏的外表在人群中太显眼了，更何况论坛上那张“夜晚约会”的照片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所以，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吗？”林语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地问。

　　宋屿安差点被面条呛到。陈迹夏却面不改色，优雅地用筷子夹起一颗云吞：“我们在吃早餐。”他的中文发音标准得令人惊讶。

　　许忱爆出一阵大笑，韩叙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论坛上都传疯了，”林语拿出手机，“点击量已经三千了！标题是‘Ligris深夜约会实锤’！”

　　宋屿安瞥了一眼，正是昨晚陈迹夏给他披外套的照片。

　　拍摄者技术不错，路灯下的光影营造出暧昧的氛围，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长交织，确实像极了青春电影中的场景。

　　“谁拍的啊？”许忱凑过来，“技术不错嘛，把屿安拍得挺帅。”

　　“重点不是这个好吗？”林语激动地说，“现在全校都在猜他们是不是一对！”

　　陈迹夏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面，仿佛讨论的话题与他无关。但宋屿安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红，像是白玉染上了胭脂。

　　“只是同桌。”宋屿安斩钉截铁地说，低头猛吃了几口面，补充道“还有室友。”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幸好韩叙适时转移了话题：“今天第一节是数学课。”

　　“完了完了，”许忱哀嚎，“我暑假一点没预习！”

　　早餐后，他们走向教学楼。

　　校园在晨光中格外美丽，绿树成荫，现代风格的教学楼与老校区的红砖建筑相映成趣。麻雀在枝头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

　　陈迹夏与宋屿安并排走着，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又不显得生疏。他们的影子在晨光中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如果你不喜欢那些传言，我可以去解释。”陈迹夏突然轻声说，声音像是清晨的风。

　　宋屿安愣了一下，摇摇头：“没必要，越描越黑。”

　　陈迹夏点点头，沉默片刻后又问：“那件外套，洗好了再还给我就好。”

　　“嗯，谢谢。”宋屿安说。他注意到陈迹夏穿校服别有一番风味，衬得金发更加耀眼，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学生们纷纷涌入教室。高二（23）班的教室里，虽然说是为了让“刚刚回国的陈同学更好地适应环境”。

　　事实上，陈迹夏的中文比许多本地学生还要流利。

　　他小时候随父母移居美国，但为了不让他“忘祖”还是教了中文。用许忱的话说，陈迹夏是“洋皮中式心”。

　　数学课上，李老师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严格。他很快开始了新课的讲解，板书飞快，粉笔在黑板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宋屿安专注地记着笔记，偶尔瞥一眼旁边的陈迹夏。

　　他听课的姿势很端正，但手指却在课本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这是他在美国养成的习惯。

　　当宋屿安因为一个难以理解的公式微微皱眉时，陈迹夏轻轻靠过来，在笔记本的角落写下一个简单的推导过程。

　　他的字迹清隽有力，与本人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样更容易理解。”他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宋屿安的耳畔，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宋屿安点点头，感觉耳朵有些发热。他不得不承认，陈迹夏的讲解比老师的更加清晰易懂。

　　课间，许多同学好奇地围过来，主要是对陈迹夏这个转学生感兴趣。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从“美国高中什么样”到“为什么选择回国读书”。

　　陈迹夏的回答礼貌而简洁，带着明显的疏离感。
　　只有当宋屿安偶尔插话时，他才会露出真正的笑容，眼神也变得柔和，像是春雪初融。

　　“他对你真的不一样，”林语趁陈迹夏被老师叫走的空当，对宋屿安小声说，“你看他对别人那冷冰冰的样子。”

　　宋屿安望向教室门口，陈迹夏正与班主任交谈。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几乎在发光，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似乎感觉到了宋屿安的视线，突然转头看向他，绿色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一刻，宋屿安感到心跳漏了一拍，像是琴弦被轻轻拨动。

　　也许论坛上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也许陈迹夏对他的特别关照，并不只是出于友谊。又或者，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四人一起走向食堂。

　　许忱一如既往地冲在最前面，韩叙不紧不慢地跟着，宋屿安和陈迹夏落在最后。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将他们的影子缩短在脚下。

　　“适应吗？”宋屿安问，“国内的数学课比美国难很多吧？”

　　陈迹夏点点头：“有些不同，但很有趣。”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你在，就容易多了。”

　　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却让宋屿安再次语塞。陈迹夏总是这样，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让人不知所措的话。

　　排队时，他们遇到了许忱的哥哥许凛。普普通通的校服给他穿出总裁的样子，与周围的学生格格不同，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闯入的人物。

　　“哥！”许忱兴奋地挥手。

　　许凛走过来，对众人点点头，然后看向陈迹夏：“陈迹夏，我母亲想请你周末来家里吃顿饭，感谢你对许忱的照顾。”

　　陈迹夏礼貌地回应：“谢谢邀请，我会准时到的。”

　　许凛又看向宋屿安：“屿安也一起来吧，你和迹夏是好朋友，对吗？”

　　宋屿安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答应了。等许凛离开后，他疑惑地看向陈迹夏：“你什么时候照顾许忱了？”

　　陈迹夏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许忱却抢着说：“他帮我补数学啊！虽然主要是为了找借口接近你啦。”

　　宋屿安差点被水呛到。陈迹夏警告性地瞥了许忱一眼，后者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唇的动作。

　　午后的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宋屿安看着身旁这个金发绿眼的少年，突然感到一阵迷茫。陈迹夏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闯入了他的生活。

　　短短一天，却已经让一切变得不同。那些微妙的关注，那些不经意的触碰，那些只对他展露的笑容...

　　究竟是他们过度解读了这段友谊，还是其中真的藏着更多未言明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