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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晨钟悠远,穿透宫廷肃穆的空气。
      桂华宫正殿内,熏香袅娜,暖意融融。华美的地毯吸去了所有杂音,只余下裙裾拂过地面的细微窸窣,和珠翠轻撞的清脆微响。后宫中的妃嫔们依着位份高低,屏息静气,端坐在各自的绣墩上,目光或恭敬或隐晦地投向主位——那里端坐着的,是如今位份最高也最凌厉的沈贵妃。
      沈贵妃一袭绯红绣金凤穿牡丹宫装,云鬓高耸,凤眸微垂,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紫檀木扶手,并未像往常那般带着睥睨六宫的倨傲,反而透着一丝沉凝。
      其左下首第一位,贤妃一身靛蓝色绣银丝祥云纹宫装,发髻挽得一丝不苟,仅簪一支素银镶嵌蓝宝的如意簪,通身气度沉静如水,眉目间不见丝毫波澜,只偶尔抬眸时,方显得几分沉重。
      繁琐的礼仪过后,殿内陷入寂静。低位妃嫔不敢轻易开口,目光在沈贵妃与贤妃之间小心流转。
      一片寂静中,坐在中后排的一位王贵人怯生生地开口了。她穿着一身娇嫩的粉霞色宫装,容貌俏丽,眼神流转间带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感,声音也又轻又柔:“贵妃娘娘万福金安,贤妃娘娘金安。臣妾……臣妾近日心中总有些不安,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贵妃不耐地瞥了她一眼:“有话便说。”
      王贵人像是被吓了一跳,更显怯懦,小声道:“臣妾……臣妾听闻陛下近来龙体欠安,竟连后宫都许久不来了,真是令人忧心。又……又听闻是因为紫极宫边上那处……住了人的缘故,也不知是真是假,真真吓煞人了……”
      她巧妙地将皇帝不来与漱玉斋联系起来,语气天真又担忧,仿佛真是无心之语。
      立刻有另一位按耐不住的李才人附和道:“臣妾也听说了,还说里头住的那位,份例比公主殿下还好!这……这不合规矩呀……”她们品级半高不低,消息也半真半假,说起话来更是肆无忌惮,带着赤裸裸的酸意和好奇。
      贤妃依旧端坐着,闻言只是极淡地扫了王贵人一眼,并未开口,眼神却微微沉了沉。这种肤浅的挑拨,她不屑理会。
      沈贵妃却被这话勾起了火气,美艳的脸上寒霜骤降,冷笑一声:“规矩?如今这宫里还有什么规矩!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藏头露尾,便引得陛下行为失常,六宫不宁!这才是最大的没规矩!”
      王贵人立刻用手帕掩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被沈贵妃的话吓到了,声音愈发惶恐:“贵妃娘娘息怒!是臣妾失言了!臣妾只是……只是觉得陛下那般英明神武的人物,怎会……怎会如此?定是那漱玉斋的妹妹有什么过人之处,方能引得陛下如此……流连忘返,破例眷顾吧?”
      她轻柔的语调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精准地戳中了每个人的痛处。
      殿内的酸涩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
      沈贵妃冷笑道:“过人之处?本宫看是过人之恶!影卫都在那边出没,这意味着什么?那绝非守护,是看守!看守一个可能蛊惑圣心、动摇国本的妖孽!”
      她这话极重,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内,连一直沉默的贤妃都微微蹙了下眉,似乎觉得沈贵妃此言过于尖锐,但并未出声制止。
      王贵人则恰到好处地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微微发抖,像是被“妖孽”二字吓坏了,眼圈都红了,喃喃道:“竟……竟严重至此吗?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万一……万一……”她表演得恰到好处,成功渲染了恐慌气氛。
      就在这时,贤妃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和沉稳,瞬间压下了殿内的躁动:“贵妃姐姐暂息雷霆之怒。王贵人,也不必惊慌。”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沈贵妃,语气淡然却自有分量:“陛下乃九五之尊,圣心烛照,自有决断。影卫调动,或为护卫,或为查案,未明真相前,不宜妄下断语,徒乱人心。”
      她先否定了沈贵妃妖孽的说法,稳住大局。
      随即,她目光转向王贵人等人,暗含敲打:“至于宫中流言,多为无稽之谈。份例用度,自有宫规祖制,非我等妃嫔可妄议。陛下行事,更非我等可以揣测。尔等需谨记,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方是不负圣恩之道。”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安抚了沈贵妃,又敲打了煽风点火的王贵人,强调宫规和本分,将自己完全置身于事外,维持着超然和公正的姿态。
      沈贵妃冷哼一声,虽不满贤妃的和稀泥,但也知道她的话在理。她强压下怒火,顺着话下令:“贤妃妹妹说的是。都给本宫听好了!即日起,谁敢再非议漱玉斋,窥探圣踪,散布流言,一律以宫规严惩,绝不姑息!”
      晨省在一种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妃嫔们神色各异地退下。
      那位神秘的女子,就像一颗被陛下亲手放置在深宫棋盘上的迷雾棋子,无人知晓她的来历、她的容貌、她的性情,只知道她占据了陛下超乎寻常的偏爱与盛宠——一种不循常理、不按规矩、令人无法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高度关注。
      这种未知,比一个明确的宠妃名分更让人不安和焦虑。
      众妃嫔走后的殿内,沈贵妃面色阴沉地看着贤妃:“妹妹倒是沉得住气。”
      贤妃缓缓起身,仪态万方,声音依旧平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沈姐姐,越是此时,越需沉静。一动,不如一静。”
      她微微颔首后告退,而沈贵妃则在宫中烦躁地踱步。
      贤妃那个滑不溜手的女人!还有那个看似天真,实则挑事的王贵人!
      但她也清楚,越是此时,越需冷静,明的不能动,那就……来暗的。
      她必须知道,那个看不见的对手,究竟是谁。
      无数猜忌、妒羡与不安,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这座辉煌而寂寞的宫廷。

      而这所有或明或暗的涟漪中心,那位引得后宫酸意弥漫的“妖孽”本人,却正在漱玉斋内对着宫墙独自生闷气。
      秦淮气呼呼地瞪着眼前的宫墙,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能穿透宫墙,直接作用于这宫墙对面的始作俑者。
      天色也不过刚亮,而耳边那一下一下,每一下都震得她耳膜发疼心口发闷的静鞭声还在持续,伴随着沉重如闷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冰冷的宫砖上,带来一种大地都在微微震颤的错觉。庄严肃穆却又压抑无比的乐声也随之响起,古朴且悠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穿透重重宫墙,无情地灌入漱玉斋的每一个角落。
      这在其他人耳中或许是天威的体现,但在秦淮听来,除了扰民,屁用没有。
      她已经在漱玉斋度过了七八个昼夜,最初的惊恐和绝望,在极度无聊的软禁生活中,逐渐被一种麻木的焦躁和无名火所取代。从锲而不舍问了每个见过的宫人的名字到无厘头的搭话,又从数墙砖到看蚂蚁搬家,再到给院里一株植物取名字玩角色扮演,秦淮可以说是整个人都被无聊和无所事事折磨得心力交瘁。
      特别是,她已经连续几天,被迫睡眠不足了。
      秦淮白天没事干,几乎静止的生活让正处于青春期的她精力无处释放,外加一到晚上她就喜欢胡思乱想,于是就很难进入真正的深度睡眠。
      而得益于与皇帝做邻居,从她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早晨开始,这该死的静鞭声每天都像炸在她的耳朵边上,强行将根本没睡踏实的她从周公的棋局里拉回枯燥的现实不说,每次都让她精神紧绷地惊醒,以至于每晚躺在床上闭眼都有了心理负担。
      而宫女们也仿佛在她房里安了监控一般,只要她一睁眼,绝对是露微领着几名宫女鱼贯而入为她洗漱更衣。
      秦淮一开始每次都会推脱,但往复几次,她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抗拒了,她只能像只霜打的茄子一样任宫女们精心摆弄,除了在结束时无力地说声谢谢,就只剩下了浓浓的疲惫和倦怠。
      “唉。”秦淮烦躁地叹出口气,看着那堵隔开她与自由,也隔开她与噪音源头的宫墙,越想越气,也懒得管有没有人看,抬脚就往墙根踹了一下,引得不远处洒扫庭院的小太监惊恐地看着她。
      “嘶——!”脚趾瞬间传来的痛楚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抱着脚单腿跳了好几下,眼泪都快疼出来了,可除了在昂贵柔软的软靴里脚趾发麻,那宫墙连点灰都没掉。
      几个宫女听到动静,紧张地看过来,急忙凑过来扶她。
      “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秦淮龇牙咧嘴地放下脚,脸上涨得通红,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羞耻的——她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蠢透了。她悻悻地自己嘟囔:“……这什么破墙,这么硬。”
      宫人们面面相觑,眼中写满了困惑与不安,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小祖宗为何又要跟一堵墙过不去。
      这位主子,通过几日的相处已经把“特立独行”和“无法预测”贯彻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秦淮在原地略显刻板地走了几个小圈,转而又走向了另一面宫墙,与隔壁紫极宫所连接共用的宫墙。
      她站在那面宫墙前,皱着眉抿抿唇,上下打量这面墙,仿佛在透过朱红色的宫墙看另一个空间。而后,下一秒,毫无预兆地大声喊了一嗓子。
      “烦死了!”
      这一声在漱玉斋里炸开,把宫人都吓了一跳,露微也被引了出来。所有人待看清秦淮面对的方向后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这时也不管什么步态了,都狂奔过来想把秦淮拉走。
      露微语气里都带了几分哭腔,“姑娘,您这又是怎么了?”这是明晃晃的不敬啊。
      秦淮感觉更窝火了,一边被拉远一边不禁有点冲地回道:“我又没指名道姓骂谁,我说这墙不行吗!”
      一个宫女更欲哭无泪了,“姑娘啊,这宫墙是皇家地界的根儿,沾着龙气呢,哪能随便骂?传出去就是对陛下不敬啊!”
      秦淮一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想发脾气,想抗议,想要求“噪音污染”赔偿,但看着眼前一群真情实感为她担心的宫女,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把她拉到离那面宫墙足够远了,宫人们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样子各自去忙自己的事,秦淮又成了一个人了。
      秦淮深呼吸了几遍,尽力平复了一下憋屈的心情。刚才那个小宫女没走远,她赶紧拉住了,是搭话也是暗含一丝侥幸心理地问道:“银杏,你告诉我,咱们家陛下每天早上都要上班吗?”她早就把每个人的名字都问遍了。
      银杏听见这话先是表情一紧,对她道:“姑娘,哪能说咱们家陛下啊!陛下是真龙天子,是万民的主子,哪能论咱们家?这是僭越!”
      秦淮已经彻底无语了,她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好心套近乎,结果告诉她她又犯天条了?
      这感觉就像在玩扫雷时发现压根就没有白格子,都是雷,无非是什么时候踩。
      秦淮无力地订正了一遍自己的说法:“好好好……那么,英明神武、威仪天下、日理万机的陛下,每天早上都要……上朝吗?”
      “是,姑娘。陛下勤政,每日卯时正刻圣驾必出。”银杏这次显得很满意。
      秦淮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感觉两眼一黑,不是说大部分皇帝都不会每天上朝吗?这个世界怎么会这样?
      卯时啊,换算过来就是早上五点,而且还要提前准备,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她上学赶早读都没这么辛苦!
      一想到赶早读,秦淮又难受了,她不过是上个学,怎么就直接空降皇帝眼前了呢。
      看着秦淮魂不守舍的模样,银杏又紧张了,“姑娘可是身子不爽利?可要传太医?”
      秦淮想解释,但她张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说起,只好无奈地摆摆手。
      跟她们说“皇上上朝打扰我睡觉了”?她们只会觉得她疯了,或者大逆不道活腻歪了。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她现在连睡个懒觉的基本人权都没有了。
      秦淮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垮下肩膀,认命地蹲回蚂蚁洞前发呆,直觉得人生一片灰暗,完全看不到未来。
      她讨厌这个地方。
      讨厌这种没有乐趣,没有自由的生活。
      讨厌那些条条框框和无处不在的规矩与“雷区”。
      更讨厌隔壁那个制造噪音,害她不能睡懒觉的卷王皇帝!
      而秦淮不会知道的是,她正腹诽的那个皇帝,很快就会得到影卫对她事无巨细的上报,并且对她的踢墙和“挑衅”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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