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之后，并肩而行》Ceilagies

70、The Answer of love-2

　　山崎所在的位置有其时代性和特殊性，很遗憾，短时间内，恐怕他很难将这个位置让出给任何人。对他而言，他手握的权力就是最终手段，是阻止前进到错误方向的刹车。
　　他刚刚审批了一份文件，他否决了‘文明数据库’的开发——一个将人类现存的所有知识、文艺作品、个人的记忆等一系列构成‘文明’这一存在的数据流全部数字化保存在火星基地的庞大计划，以方便人类在探索外星系失败时可以随时从头来过。这计划的前身是保存文明的种子库，却有人借此试图推动分解、掌控人脑的研究，简单来说，就是利用生物湿件……这让山崎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一旦走错一步，好不容易发展到如今的社会就要沦为人造幻觉的俘虏。
　　好在，身为伦理审查委员会中的一员的山崎沧汰动用了他的一票否决权，彻底否定了这个计划，这个计划甚至等不到开会公开讨论。
　　此刻，山崎拿着那支总别在他胸口、陪伴了他这半个世纪的樱花木旧钢笔。握着钢笔已经生锈的笔身，他的指尖下意识划过笔夹，上头曾是金边，如今却锈迹斑斑。这支钢笔是父母的旧友赠予他的，他至今都猜不透当年野村医生为什么将这种拥有贵重意义的东西交给他。他只知道要好好履行职责，才能不辜负他人的一片心意。
　　他注定没能因为摸钢笔这一下意识行为拥有一个平静的夜晚，他果然还是无法停止思考。
　　亮着的个人终端的怀旧实体显示器中是刺眼的‘否决’字样。
　　山崎看着屏幕上的确认键出了神。这次的决定是否太草率了？这不禁让他开始怀疑，他利用自己的权力做了太多事，这或许造成了权力的滥用？他是否在用以他看来的完美未来扼杀年轻一代创造未来的能力？
　　即使山崎自诩包容、开放，不可否认的是，他从未看清年轻人，就连挚友的孩子他都有点儿看不懂，就更别提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纯粹陌生人。就山崎的感受来说，社会给予了很多机会，年轻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变得激进又充满冒险精神，他们总是提出新锐到有些神奇的做法，甚至不知道这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就好比眼前的这个方案，看上去其实充满风险，但如果这是一个全新的方向呢？他们对于大脑的研究难道不应该吗？万一，成为数据体就是人类未来的进化方向呢？事实上，辅佐这一项技术的其他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人造神经已经能够给予完全真实的感官刺激，那么下一步只需要全力开发脑科学，未来人类将自己的脑子直接装在机械身体里也并非不可能。
　　【要‘否决’这个计划吗？】
　　【确认 取消】
　　【确认】
　　现在，山崎是为了全人类踩下了刹车，还是只是他又独断专行了一次？面对类似的计划，他的第一反应总是评估风险，然后本能地想要修改、限制或暂缓。他到底是在规避风险，还是在恐惧那所谓权力从他的手心溜走？这种‘无法放手’，究竟源于高尚的责任，还是对他那在他人眼中无比权威的这一现状有着奇妙的痴迷？
　　这种自我怀疑曾无数次折磨过他。山崎位于的这个特殊的位置就意味着他无法向任何人袒露这份迷茫，这注定是无法被理解的烦恼。他深陷名为权力的陷阱之中，不得不反复进行痛苦的自我剖析。
　　他多希望他其实是那个适合拥有权力的人。
　　他最终会用自己的思考给出一个他暂时可以接受的答案。
　　不论怎样，当下的这个时点，他的否决行径无法得到任何反馈。
　　……这当然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睡觉，像他一样在凌晨还挑灯看邮件的家伙恐怕没几个。
　　山崎还是很庆幸这是一个让人们能选择自己是否应该休息的社会。
　　看来，短时间内，他恐怕无法离开这个位置。

　　将钢笔收好，关上个人终端，山崎扶着桌面起身。他的身体十分僵硬，就算他有意维持自己的体态而不至于因为一直坐着办公而变得驼背，身体还是在他试图撑起腰的时候发出了不妙的悲鸣。他简单清理着本就不怎么乱的桌面，将喝完的能量饮料瓶扔进了一旁的小垃圾箱，这会儿在一声‘咔嚓’下被压扁的瓶子应该已经顺着垃圾管道离开这个房间了。
　　屏幕边缘粘着的亮色纸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沾着有猫爪印的便利贴，在空间站会用纸质便利贴的人已经不多了。上面有医生特有的潦草字体，是Med上次来看他时顺带留下的、提醒他吃药的备忘录。
　　离吃下一次吃长生药还有几天，先无视吧。
　　至于Med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这样的便贴，当然是因为山崎不算在乎自己，他有时候甚至会忙到完全忘了吃长生药，这对他的年纪来说未免有些太过危险了。
　　不管怎么说，打开PDA看身体的各项读数的山崎意识到现在最要紧的事——该到隔壁房间休息了。
　　山崎所在的地方是研究、办公和接待一体的房间，除了办公桌外，这里还有个会客用的沙发与茶几组套，其他地方则是一些放着山崎的研究器材的柜子。至于他的卧室，通过房间内的一扇侧门就能到达。他很少使用的那个房间，他一般直接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将就一晚，浅眠几个小时就又起来工作，所以会客用的沙发上放着他常用的毛毯，如今被叠得整整齐齐。
　　气闸门在身后无声合拢，他回到了卧室。
　　其实山崎本来是打算用能让他安心一些的普通木门的，因为消防安全、气密性等诸多原因最终没能如愿。山崎有些守旧，特别是在房间的装潢这方面。他办公室的桌子是老式带抽屉的办公桌，而不是像现代办公桌一样靠吸附装置或是收纳桌当作摆放物品的主要区域，就连他的个人终端的屏幕都是用的落时代的实体屏幕，这样他才用得习惯。
　　因为不怎么使用，卧室的陈设反而很普通，就是一般的、未经过改装的2号空间站宿舍的标准配置。浅灰色的金属墙、制式的单人床，嵌在床头柜的数据屏此时正以最低亮度显示着基本的室温和时间等一系列读数，他总是会听着这些跳动的读数发出的微弱滴滴声响入睡。
　　山崎走到固定在墙角的床边，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四角叠起的被褥被放在床尾。他每次起床时都会将床铺整理好，这也是某种暗示昨天已经结束、新的一天的开始的小技巧，山崎很依赖这样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