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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未亡人 ...

  •   已是半夜,沈三贤冷眼瞧着在桌前干坐着的顾流纨。
      “赶了一天的路,姑娘不睡?”
      “睡,我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就好,沈哥比较辛苦,沈哥先睡。”
      沈三贤冷笑道:“怕我对你不轨?放心,我沈三贤还不至于下作到那地步。”
      顾流纨尴尬地笑了笑:“沈哥说哪儿去了。”
      沈三贤将两条凳子一拼,和衣往上面一躺:“明早还要赶路,你早些睡。”
      顾流纨见他主动把床让出来,心想这个人虽然为人功利,倒也还算君子。看来白天的举动的确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路奔波,顾流纨早就累了;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长凳上躺着的那个人却是目光幽深,心事重重。没有半分睡意。
      顾流纨半夜醒了一次,长凳上空无一人。
      次日天光微露,顾流纨听到门锁轻轻“咔哒”一声,立刻闭上了眼装睡。
      她不知道沈三贤半夜出去干嘛了,也不知道他为何把她给锁起来;按道理说,应该是她比较怕他跑了才对。
      沈三贤轻手轻脚地进来,顾流纨感觉到他走到她床边停下了。
      她尽量平稳呼吸,过了一会儿,沈三贤突然冷声道:“你骗我?”
      顾流纨心里一惊,正考虑要不要就此醒来,又听他道:“快起来,凉州城就快被金人占据,你我需马上走。”
      顾流纨睁开眼,使劲眨了几下,似乎在与困意挣扎。
      沈三贤见她醒了,面色不豫,又道:“你骗我?”
      没头没脑莫名其妙,顾流纨:“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陆沉是你未来夫君?”
      顾流纨心虚道:“是啊。”
      “他死了。”
      “啊?”
      顾流纨震惊。
      突然想起来,陆沉不是正在诈死吗?所以,沈三贤这是从外面得来的假消息?”
      “你不知道?”
      顾流纨慌乱:“我不知道啊……他死了?怎么没人告诉我呢?他死了?!啊?他死了?!”
      她这六神无主的模样,确实像是不知情。
      “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该不是谣言吧?”
      “陆家军连吃几场败仗,陆沉一次都没出现过,他曾在小凉山遭伏中箭;这个消息,八成是真的。”
      顾流纨试探着问:“那不是还有两成不真吗?”
      沈三贤眸子里透着股子兴奋的狠意:“他若还活着,此番金人进攻凉州城,他势必要出现;可他若是死了,武威候又回不来,这西北便没人能顶得住了。”
      顾流纨脑子一片混乱,本能之下,她还是问道:“那都知兵马使齐粟呢?他不是名将吗?”
      沈三贤笑了笑,淡然道:“光靠他怎么行?他是厉害,可他是皇室宗亲,他的命本就比别人金贵!我可听说,他已打算回京了。”
      顾流纨知道沈三贤藏着很多内容没说。但有一点她是笃定的:金人打凉州,是冲着陆沉来的。
      他们并不全然相信陆沉已死,这一役,是要逼他现身。
      顾流纨心不在焉的模样在沈三贤眼里就是失魂落魄,没了主心骨。
      沈三贤放柔了语气:“你也不要太伤心,等我们将证据承上去,你父亲自然能洗脱罪名,定会为你再择佳婿。”
      “哦……”
      沈三贤绕过她的后背,拍了拍她的肩膀。
      “说起来,那么重要的东西,你确定你放妥当了?”
      “万无一失。”
      顾流纨知道这人防备心很强,再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绝不可能给她交底。
      把希望完全寄托于这个人身上,还要全看他良心如何,这感觉可真是不太妙啊。
      楼下人来人往,声音里都透着惶恐紧张,非常浓烈的逃命气息。
      沈三贤将包袱简单一打,对顾流纨道:“我们也走吧。”
      见顾流纨呆立着不动,沈三贤便上来拉她,耐心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我夫君生死未卜……”
      “那你爹呢?”
      “我……?”
      “你见过陆沉几次?”
      “几次?我去过他家里,我也不知道那是几次。”
      朝夕相对。一睁眼便打一个照面,去洗个碗回来又打一个照面,如果这样都算一次,那确实不知道见了几百次了。
      不是,现在算那个干什么?
      沈三贤道:“眼下救你爹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你留在此处,对他也没有帮助,若贻误了救你爹的时机,你后悔一辈子!”
      顾流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是陆沉被擒,一会儿是凉州失守,一会儿是生灵涂炭……
      顾流纨啊顾流纨,你一个现代人,这些都跟你无关啊!历史书上天天杀来杀去的,也没见你掉过一滴泪;人类战争的历史远远长于和平的历史,你操那份闲心干什么?
      话不能那么说,要是那么说,她那个便宜爹也可以不用救了。
      沈三贤不耐烦:“走不走啊?”
      顾流纨把心一横:“走!”
      两人抱着包袱刚一打开门,就立即“砰”一声把门关上。
      楼下,已经呼啦啦涌进来十几个金人。
      看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应该是在盘问。
      沈三贤惊魂未定,将头贴在门缝里细听。
      过了一会儿,他沮丧地对顾流纨道:“走不了了,金人封锁凉州城了。”
      眼下他们虽然已出了凉州城,但还在近郊,只怕再往前走一点,就要跟金人面对面了。
      沈三贤突然看了顾流纨一眼。
      这眼神叫她很不舒服,像是打量一个物件似的。
      “姑娘现在是何打算?”
      顾流纨猜到他的意思,故意问道:“你有办法?”
      “姑娘要是决心救父,我能想到办法出去。”
      果然。
      此时夫君“已死”,就算是没死也约等于“死”了;她要救父,除了答应他苛刻的条件,无计可施。
      不过,他一个南人,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他手眼通天不成?
      “你先说,你准备怎么做?”
      “我在大雾山与金人打过无数次交道,自然会有些门路,这就不劳顾姑娘费心了。”
      “你这不是通敌?”
      “我若是通敌,你爹便是叛国,你想清楚再说。”
      顾流纨哑口无言。
      她凭着旧主的记忆,对父亲的清白是深信不疑的。
      可……万一自己记错了呢?
      沈三贤见气氛已然是十分紧张,便放缓了语气道:“姑娘放心,不过是有些私交人情罢了,绝谈不上通敌。再说我等蝼蚁百姓,便是想要通敌,手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卖。”
      “对不起,我乱说的。”
      顾流纨心里却在想:武威候清白的证据,这东西饿还不值钱吗?
      沈三贤摆了摆手表示不计较:“你若是同意,我可以带你走;你若要守节,我便不奉陪了。”
      好一个明码标价。
      顾流纨想了想,抬头:“我答应。”
      沈三贤忍不住笑了:“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顾流纨听到他在楼下与金人交涉,说的竟然是金人的语言,她一句都听不懂。
      这小子,好不简单!
      沈三贤说是去去就来,实则去了大半天,想必是找他认识的熟人去了。
      傍晚回来的时候,沈三贤风尘仆仆,先是灌了一大杯水,大口喘气,随后才坐下来,交代情况。
      顾流纨见此,猜测沈三贤可能真的只是认识一些下等兵士,辗转找门路去了。
      “我们提前出了城,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怎么说?”
      “凉州城里十室九空,百姓都被抓了,说是陆沉若再不出现,便一天杀一百个。”
      顾流纨心惊胆战:“可他要是死了,那怎么出现?”
      沈三贤阴狠地笑了笑:“我猜金人根本就不相信。今日我与相熟说起,他们还道,‘陆沉的命自有人收,没那么容易死。’”
      “这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
      有人要害陆沉,陆沉诈死,却没瞒过那人。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南人。小凉山陷害不成,又再一次“请君入瓮”。
      他是真正与金人勾结之人。那么同一人也在陷害自己的父亲,就不足为奇了。
      顾流纨只觉得全身血脉欲沸腾,好像前面便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不多说了,我们走吧。”
      顾流纨被他扶着胳膊,机械地迈步。
      突然,她身形晃了几晃。
      沈三贤关切问道:“怎么了?”
      “我……我头晕之症犯了,只怕……只怕一时走不了。”
      顾流纨摇摇欲坠,若不是沈三贤扶着,只怕早跌倒在地。
      沈三贤眉目不耐:“你什么时候得的头晕,怎么这么多天都没发作,偏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我这毛病不能受到惊吓,你去帮我买些药来。不然我一定拖累你。”
      沈三贤想他们逃走的路极为偏僻,且既已拿到通关的信物,也不必急在一时。于是道:“你说。”
      “需要白术,半夏……”
      顾流纨说了几味药,沈三贤一一记下。
      “共是九味。”
      “知道了。”
      如今城中戒严,他虽有信物,买药也颇为不易。是以他把那些药物凑齐之时,天已经擦黑了。
      回到客栈,还未上楼,便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
      沈三贤一推门,便见顾流纨倒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她身边,竟然还有一个妇人,也是不断拭泪。
      沈三贤来不及问那妇人是谁,放下药包便冲了过去,扶起她道:“你怎么了?”
      “我……我夫君他……他死了!这下……真的死透了!”
      沈三贤满眼都是不信:“你怎么知道?”
      顾流纨哭得上起不接下气:“陆沉的尸骸已送回乡,入土为安。”
      “哦?”
      顾流纨支撑着爬起来,扑向刘婆子:“婶子……这叫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刘婆子颤音道:“姑娘节哀……好在只有婚约,还未过门。姑娘要为自己以后着想。”
      沈三贤:……
      一个时辰后,这间狭小的客房里便立了陆沉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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