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ABO]》怡九

1、春寒 01

　　华灯初上。

　　联邦首都的冬夜，是被琉璃般的灯火和凛冽寒气切割成的碎片。

　　霓虹闪烁，勾勒出摩天大楼冷硬的轮廓，街道上车辆穿梭，尾灯拉出一道道红色的流光，像这座城市血管里奔涌的，永不冷却的欲望。

　　“欸，来来来，喝啊！”

　　“哈哈哈哈哈漂亮！够意思！”

　　“接着玩接着玩，谁怂谁孙子！”

　　喧嚣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这间位于顶层的私人会所天花板。

　　空气中混杂着顶级信息素调和剂、酒精、以及一群年轻alpha肆意张扬的气息，浓烈得让人头晕目眩。

　　被围在人群正中的是个身姿高挑惹火的女alpha，她手里晃着酒杯，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风扫过起哄的众人，带着一种惯常的、游刃有余的掌控感。

　　“裳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自罚三杯！”

　　陆裳卿嗤笑一声，仰头利落地干了一杯，引来一片叫好。

　　酒瓶再次转动，瓶口不偏不倚，对准了今晚运气似乎不太好的陆裳卿。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陆裳卿挑眉，毫无惧色。

　　提问的那个Alpha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道：“行啊！那就……说出你银行卡密码多少？”

　　周围瞬间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陆裳卿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笑骂：“我靠有病吧？我选大冒险啊！能不能来点有技术含量的？”

　　“这还不算大冒险？对你陆大小姐来说，钱不就是命根子之一嘛！”

　　“滚蛋！”陆裳卿笑骂着，随手从旁边捞起一个空酒瓶作势要砸，那人赶紧笑着讨饶。

　　哄闹声中，与这热烈氛围格格不入的，是角落沙发里那个安静的身影。

　　陆白规矩地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被误移植入热带雨林的寒带植物。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深色长裤，脸很白净，是那种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白。眼瞳却是极致的黑，衬得眼眶周围的皮肤白到几乎有种病态的脆弱感。

　　他是一个omega，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omega。

　　“裳卿，你从哪掳来的小omega啊？还在上高中呢吧？”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安静，带着几分酒意和Alpha对稀有omega的打量，调笑着开口。

　　陆裳卿随手掐灭了指尖的细长香烟，烟雾缭绕中，她笑着看向说话的人，语气带着熟稔的警告：“什么掳来的？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我弟，陆白。你们一个个的，都把那些鬼主意给我收起来，听见没？”

　　“哎呦，原来是陆白弟弟！”那人立刻换了副面孔，热情地招呼，“一个人坐着多无聊，过来一起玩啊！”

　　陆白抬起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声音不大，却清晰而礼貌：“不用了，谢谢。”

　　他的拒绝干脆而疏离，让那人的热情显得有些尴尬。

　　“无所谓。”陆裳卿似乎也并不在意，她走过来，带着一身烟酒气，拍了拍陆白的肩膀，力道不轻，“觉得无聊就自己出去转转吧，看你这样子，闷葫芦似的，也不知道出去能不能勾搭上谁。”

　　陆白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离开了那个吵闹得让他头疼的空间。

　　一走出会所大门，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刀般扑面而来，瞬间穿透了并不算太厚实的衣物。陆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埋进毛衣领口。

　　司机早已将车停在门口等候，见他出来，立刻下车准备为他开门。

　　“少爷，上车吧。”

　　陆白沉默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两个世界。

　　“去哪？”他问，声音有些低。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恭敬地回答：“陆总吩咐，带您去参加个饭局。”

　　“知道了，谢谢。”陆白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他侧过头，撑着脸颊，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

　　这种商业饭局，他见得多了。无非是陆贤——他的父亲，带他去认识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带他去被人认识。

　　像一件精心包装的商品，被展示给潜在的合作者，物色合适的联姻对象，以便为陆家这艘日益庞大的商业巨轮，寻找更坚固的盟友，或者直接绑上更强大的动力源。

　　只是不知道，今晚这场合，又会聚集多少买家。

　　他向来讨厌人多吵闹的地方，刚刚在陆裳卿的聚会里，那些喧嚣的声浪，混杂的信息素，早已让他太阳穴隐隐作痛，甚至有些耳鸣。

　　此刻的安静，短暂地缓解了不适，但想到即将面对的另一个名利场，那根无形的弦又悄然绷紧。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名为“一加一”的酒店门前。酒店外观极尽奢华，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门口映照得如同白昼。

　　陆白记不清这是哪个家族的产业了，反正他平日里根本没机会，也没兴趣来这种地方。今天算是沾了“任务”的光，长了见识。

　　他独自乘坐电梯直达顶楼。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刚走出没几步，迎面走来两个Alpha。

　　两人身材都很高大，气质出众，即使上半张脸被精致的面具遮挡，也能感受到那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其中一个穿着合体的黑色礼服，神情冷淡，正低头专注地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另一个则随意得多，他将礼服外套脱了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左手正搭在同伴的肩膀上，似乎在小声说着什么。

　　被搭肩膀的那个冷冷说了句滚，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嫌恶。

　　被骂的那个也不恼，反而嬉皮笑脸地又凑近了些，目光随意地扫过走廊，正好与抬眼看他们的陆白视线相撞。

　　陆白心里微微一紧，立刻低下头。

　　即使隔着距离和抑制贴，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两个S级的Alpha，压迫感十足。

　　他加快脚步，目不斜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走向走廊最左边的宴厅。

　　走到门口，身着制服的服务生训练有素地为他拉开沉重的雕花木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水晶灯的光芒流淌而下，男男女女衣着光鲜，手持酒杯，低声谈笑。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雪茄以及各种经过精心修饰的信息素味道，构成一张无形而复杂的关系网。这是一场标准的，高规格的商业聚会，在场的基本都是首都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陆贤一眼就看到了进门的陆白，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老纪，看看，这就是我家小的，陆白。”陆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身旁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alpha说道，“大的那个今天自己跑去聚会了，没逮着人，只好带小的来了。”

　　被称作老纪的纪承则笑眯眯地打量着陆白，语气和蔼：“这就是陆白啊？老陆，你可把他藏得够严实的，我还真一直没见过。”

　　陆贤拍了拍陆白的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陆白，叫纪叔叔。”

　　“纪叔叔好。”陆白顺从地开口，声音清冽，像冰泉敲击。

　　纪承则摆摆手，显得很随和：“不用这么严肃，就是认识一下。对了，你来的路上，看见长青了吗？他刚才说出去透透气。”

　　陆白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对方问的全名叫陆裳卿，他刚想开口说在别处聚会，就被陆贤自然地接过话头。

　　“长青和凌少关系是好，听说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感情，没得说吧？”陆贤笑着，语气像是随口闲聊，眼神却带着试探。

　　纪承则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还不错。不过，听说几年前凌彻那孩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突然就性情大变了，现在行事作风……啧，捉摸不透啊。”

　　是敏感话题。陆白意识到这一点。他很有眼色地微微欠身，低声道：“父亲，纪叔叔，我有点闷，去下洗手间。”

　　陆贤挥挥手，算是同意了。

　　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寒暄圈，陆白走进洗手间，反手锁上了隔间的门。

　　他靠在冰冷的隔板上，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头还是有些晕，宴厅里那股混合的香薰和信息素味道，像一张粘腻的网，让他呼吸困难。

　　他在洗手池前用冷水扑了扑脸，冰凉的水珠暂时驱散了些许烦闷。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而精致的脸。黑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疲倦，觉得好像已经这样应酬了很多年。

　　又在洗手间里待了几分钟，估摸着陆贤暂时应该想不起他，陆白决定找个更清净的地方。他顺着安全通道，走上了酒店的天台。

　　推开天台门的瞬间，凛冽的寒风如同等待已久的猛兽，咆哮着灌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温度比楼下更低，陆白冷得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大冬天跑上天台来吹风。

　　但不得不承认，“一加一”顶楼的视野堪称一流。

　　站在这里，大半个首都的繁华尽收眼底。

　　远处，林立的高楼如同发光的积木，纵横交错的街道是流动的光河。

　　新年，夜空中不时炸开绚烂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将漆黑的夜幕渲染得五彩斑斓，短暂地照亮这片冰冷而辉煌的钢铁森林。

　　陆白静静地看着，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过年？

　　对他而言，从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陆家的年夜饭，和任何一顿商业晚宴并无不同，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计算着利益得失，一如既往的没有人情味。

　　陆贤能在今天把这么多商业大佬聚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个属于资本和野心的奇迹。

　　他们刚才谈论的凌家，应该就是联邦三派首之一的那个凌家，omega繁育中心的主要创始人之一。

　　陆贤以前没少拿这个威胁他，说他要是再不听话，就把他送进繁育中心，为联邦的人口优化做贡献。

　　虽然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但那种被物化的寒意，早已深入骨髓。林家是真正的庞然大物，富可敌国，权势熏天。

　　陆贤想借着往上爬，哪怕只是搭上一点关系，也足够让陆家获益匪浅。

　　陆白对此心知肚明，他太了解自己这个Alpha的野心了。

　　至于那位纪叔叔……

　　陆白漫无边际地想着，鬼使神差地，他走到天台边缘。

　　冰冷的金属栏杆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了手套。他犹豫了一下，翻身过去，在天台边缘坐下。寒风立刻将他包裹，吹得他头发凌乱，衣袂翻飞。他没那个胆子真的双腿悬空，只是曲起腿，手臂环抱着膝盖，像一个寻求一点可怜安全感的孩子。

　　大脑放空了几秒，城市的喧嚣和烟花的绚烂仿佛都离他很远。

　　一种巨大虚无的孤独感攫住了他。

　　在这里，他不是陆家的二少爷，不是待价而沽的omega，只是一个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找不到归属的个体。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寒冷又可笑的地方。谁成想，天台边缘不知何时积了水，在这冰天雪地里早已凝结成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冰。

　　鞋底踩上去的瞬间，滑得如同溜冰场。

　　于是，像无数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戏剧性场面一样，陆白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天台的栏杆只到他的大腿，他上半身几乎完全悬空！

　　心脏骤然停止了一瞬，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身后天台边缘冰冷湿滑的凸起物。

　　整个身体悬在半空，只有十根手指还顽强地扣着那一点借力点。

　　寒风在他耳边呼啸，像死神的催促。

　　这完全是在考验臂力，更何况地面结冰湿滑，无处着力。

　　对于体质本就相对柔弱的omega来说，这几乎是绝境。

　　陆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在一点点麻木、失去知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冰冷的恐惧感沿着脊椎爬升，但奇异的是，在极致的恐慌之后，一种近乎平静的绝望笼罩了他。

　　也许就这样掉下去，也不错？

　　至少，不用再面对那些令人作呕的应酬，不用再被当作筹码，不用再活在这精致而冰冷的牢笼里。

　　他甚至连遗言都想好了，如果摔得面目全非，或许还能给陆家省去不少麻烦。

　　就在他指尖最后一点力气即将耗尽，身体开始真正下坠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硬生生止住了他下落的趋势。

　　陆白错愕地抬头望去。

　　逆着天台边缘装饰灯昏黄的光线，他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颜色很深，此刻里面没有了之前走廊上看到的嬉笑不羁，只剩下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

　　是那个在走廊里遇到的、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的alpha。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还摘掉了面具，露出了完整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咬着牙，因为用力，额角甚至隐隐有青筋浮现，说出的话却和这紧张的气氛有些违和，他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想跳楼？”

　　陆白的大脑一片空白，劫后余生的心悸和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Alpha手臂猛地用力，肌肉线条瞬间绷紧，以一种近乎粗暴却有效的方式，将轻飘飘的陆白直接从死亡边缘拽了上来。

　　陆白踉跄着跌坐在天台冰冷的地面上，心脏狂跳，浑身脱力，冷风一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那个Alpha也靠在旁边的栏杆上喘了口气，显然刚才那一下也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他低头看着坐在地上，脸色比之前更苍白的陆白，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你是来跳楼的吗？”

　　陆白想说没有，想说不是，想解释这只是个意外。但可能是惊吓过度，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的却是：“没事……”

　　Alpha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啊？”

　　陆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试图纠正：“不……”

　　“你没事就来跳楼？”alpha的思维似乎拐到了一个清奇的方向，他更加震惊了，甚至带着点荒谬的怒气，“朋友，你这没事的标准是不是有点太吓人了？”

　　“我有事，不是……”陆白被他带偏了，语言系统更加混乱，“我没有想跳楼。”

　　Alpha看着他惊魂未定语无伦次的样子，大概也意识到可能真是误会了。

　　他抓了抓头发，似乎想说什么安慰或者教训的话，但最终出口的却是一串让人哭笑不得的劝导：

　　“行了行了，不管有事没事，活着就是最大的事。听哥一句劝，什么事都别想不开，有空多担心担心别人，比如你掉下去会不会砸到花花草草，或者吓到小朋友什么的。”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对劲，又一本正经地补充，“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二十四字真言默背一遍，保证你什么死的念头都没了，满脑子都是积极向上，建设美好家园。”

　　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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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突然想死了，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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