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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涌 ...

  •   池念想到那些自己熬夜至双眼通红、反复修改才完成的设计草图,

      那份倾注了她无数心血的作品,是如何被池洛晴悄无声息地“拿”去,

      稍作改动,便成了对方在方叙白面前展示“才华”、讨取欢心的筹码。

      她记得自己当初怒不可遏地找池洛晴对质,对方却早已布好了局,红着眼圈,泫然欲泣地扮演着受了天大委屈的角色,

      不仅能头头是道地编造出一套完整的“创作理念”,还能指着那些被刻意篡改的细节,用一种天真又无辜的语气反问:

      “姐姐,你看这里,…难道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面对那些陌生的、不属于自己初衷的改动,她一时语塞,

      而周围投来的、带着怀疑与指责的目光,瞬间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回到御水湾别墅区,与其说池家是一个家,不如说是一座用金钱堆砌出的精美展馆。

      巨大的铁艺门每一次开合都发出沉闷的巨响,挑高的客厅空旷得能听见回声,冷硬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却永远泛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

      池洛晴已然抢先一步,扑在伯父池禹柏和伯母杨芸面前,

      哭得梨花带雨、天昏地暗,一番颠倒黑白的哭诉,将抄袭者塑造成了被嫉妒和恶意中伤的受害者。

      而那对夫妇,明明眼底藏着心知肚明的闪烁,却依旧选择用冰冷乃至厌弃的眼神扫过她,借着由头对她劈头盖脸地斥责——

      “就算洛晴这次做得不够妥当,你也不能这样撒泼胡闹!”

      “半点规矩都没有,哪还有我们池家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明明她才是被窃取成果、被伤害的那一个,最终被苛责、被要求“顾全大局”的却依旧是她。

      那时,她孤零零地站在宽敞却冰冷的客厅中央,听着那些所谓的“教导”,

      抢走方叙白,不过是池洛晴欺辱自己的序曲;直至生日宴上那杯看似甜美的果酒,才为她的命运写下了终章——那是一次彻底的掠夺与玷污,将她从摇摇欲坠的云端径直推入了污浊的泥泞。

      池念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板一丝丝窜上来,冻得四肢百骸都僵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窒息般的抽痛。

      空气仿佛因这段无声回溯的过往而骤然凝固,窗外飘来的桂花甜香似乎也沾染了那时的凉意,

      细碎的花瓣无声落在两人之间冰冷的地板上,成了那段不堪往事最苍白无力的注脚。

      池洛晴对池念话中的所指心知肚明。这些年来,欺侮对方早已成为她习以为常的消遣。

      看着池念忍气吞声的模样,总能给她带来一丝扭曲的快意。

      可今天,池念竟一反常态,言辞如刀,直直刺向她最不愿被触及的虚伪假面的软肋。

      那句质问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心口,一时让她喉头一哽,半晌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脸上的镇定冰消雪融,嘴角僵硬地抿成一条直线,眼底的慌乱与怒气交织,碎成一片冰冷的狼藉。

      她攥着打火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那些被时间蒙尘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被如此赤裸地揭开,那层维系着表面和平的脆弱伪装瞬间分崩离析,

      只剩下被看穿的羞愤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胸腔里灼烧,烫得她脸颊发热,却连一个反驳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玄关处悬挂的玻璃风铃被推开的门带动,

      发出清脆而短暂的“叮铃”声,突兀地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凝滞。

      池禹柏和杨芸一前一后推门进来。

      杨芸一身剪裁考究的裙装,目光一扫,便精准地捕捉到了茶几旁的狼藉,女儿脸上未尽的戾气,还有背对他们的、身形单薄的池念。

      现在还没到时候,可不能坏事。

      她脸上瞬间堆起温和的笑意,耳畔珍珠微晃,脚步轻快地迎上前。

      极其自然地伸手拉过池念微凉的手,掌心温热,语气亲昵得仿佛揉搓着一块上好的暖玉:

      “念念回来啦?怎么都站在门口说话,快进来坐,门口有风,别着凉了。”她的指尖戴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扳指,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池念的手背,挽着她的手臂就往客厅里带,姿态热情而不容拒绝:

      “正好,王妈刚用小吊梨汤的底子炖了冰糖银耳羹,清甜润肺,走,伯母带你去尝尝鲜。”

      “伯母怕是忘了,”池念的声音轻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像怕惊扰了这虚假的温馨,

      “我对银耳过敏,从小便碰不得。”

      杨芸脸上的笑容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凝固,随即她抬手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笑意重新漾开,甚至更浓了些: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她语带懊恼,眼神却依旧柔和,

      “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么些年竟没把这要紧事记牢。怪我,都怪我!走走走,

      咱们不去管那银耳羹了,直接去餐厅,让张妈现给你调杯蜂蜜柚子茶,再拿几块你以前爱吃的杏仁酥,总合你口味。”

      杨芸的记性,简直和王妈一脉相承——王妈总爱往菜里撒一把自己不爱吃的香菜,杨芸便也学了个十成十。

      池禹柏也在一旁笑着帮腔,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池念身后脸色依旧难看的池洛晴,

      像是在迅速评估这场刚刚平息的家庭小风暴的等级:

      “就是,念念难得回来一趟。洛晴这孩子,都是被我们惯坏了,性子直,说话没轻没重,是不是又说什么混账话惹你生气了?

      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头我一定好好说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池念顺着他们半推半就的力道往餐厅方向走,脸上配合地挂起一层浅淡而温顺的笑意,

      眼底却清明如镜,映着这浮于表面的关切。

      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那冰糖银耳羹,分明是池洛晴最厌弃的甜腻之物,

      此刻被拿出来当作招待她的“心意”,不过是这对精于算计的伯父母,急于粉饰太平、抚平刚刚那场对峙所产生裂痕的,一个廉价而敷衍的幌子。

      “伯父伯母有心了。”池念的声音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被安抚到的感激,

      “其实洛晴也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性子急,听不得几句重话,让伯父伯母担心了。”

      她说着,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不远处,

      池洛晴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但她紧抿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混合着嘲讽与得意、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踏入宽敞明亮的餐厅,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残余的暖香,与瓷碗羹匙偶尔相碰发出的细碎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

      父母因那场惨烈车祸骤然离世后,在葬礼上对着她嘘寒问暖、表现得痛心疾首的伯父伯母,

      曾一度是她沉溺于巨大悲恸与无依孤独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可而今池念心中早已明镜似的——

      父母白手起家、苦心经营多年的盛林建筑公司,本是家族产业中最核心、最具活力的部分。

      当年爷爷在分家产时,早已看透长子长媳能力平庸却又贪欲过剩的本质,权衡之下,

      只分给了他们一家地理位置优越、客户稳定、几乎稳赚不赔的分公司,以期他们能安分守己。

      即便如此,这两位也从未知足,过去便时常以各种名目,向经营能力更强、产业更大的父母寻求“帮助”乃至索取。

      父母双双离世,尚未成年的她被伯父伯母“收养”后,

      他们便顺理成章地以她年纪小、不懂事为由,“暂时”接管了盛林建筑公司的所有运营。

      平日里,他们总在她面前挂着愁容,抱怨行业不景气、公司运营艰难、亏损巨大,仿佛在勉力支撑一个沉重的包袱。

      可池念并非毫无知觉的稚童,她渐渐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到不对劲:

      表妹池洛晴身上的奢侈品logo越来越多,表弟池洛风的消费出手愈发阔绰,

      她曾几次状似无意地旁敲侧击,询问公司近况,

      伯母杨芸总是用“生意场上需要撑场面”、“偶尔贴补些自家积蓄”之类的说辞,轻描淡写地将她的疑虑搪塞过去。

      而最令她心寒齿冷的,是这群人在近乎榨干她父母留下的产业价值后,

      竟还能狠下心来,轻描淡写地将她推入周家那个自私凉薄、深不见底的泥潭——

      用她的终身幸福,去换取他们自己的脱身与心安理得。

      池念垂下眼帘,用白瓷勺轻轻舀起一勺王妈重新端上的、温热的蜂蜜柚子茶,送入口中。

      甜中带微酸的滋味在舌尖温吞地铺展开来,却丝毫压不住这场家庭寒暄背后,那汹涌流动的、冰冷而现实的暗流。

      她清楚地知道,这场心照不宣的逢场作戏,暂时还必须继续下去。

      至少在此刻,时机未至,她还不能轻易掀开最后的底牌。

      吃过晚饭,池念反手锁上房门,脊背轻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餐厅里那些刻意放柔的语调、堆满笑意的关切,像一张无形而黏腻的蛛网,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抬手扯了扯领口,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憋闷。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灯光从门缝底下渗入,勉强勾勒出家具沉默的轮廓。

      她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绒布窗帘。

      晚风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立刻涌了进来,扑在脸上,让她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几分。

      记忆如同漆黑的潮水,裹挟着前世的寒意汹涌而至。

      池禹柏夫妇,那两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用最温和慈爱的假面缠绕上来,一点点勒紧她的脖颈,将她父母留下的家产啃噬得只剩空壳。

      她临死前,看着他们拿着榨干她父母心血换来的财富挥霍谈笑,那画面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锥,深深扎进骨血里,冻了她整整一辈子。

      书桌上的旧台灯被按亮,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一角黑暗,柔和地落在摊开的通讯录上。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梁远”这个名字,指腹反复在那粗糙的纸面上摩挲,留下几道凌乱的浅痕——

      这个号码,是父亲生前亲手为她存下的。

      那时,父亲宽厚温暖的手掌拍着她的头,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可靠:

      “念念,记住这个号码。以后要是遇到爸爸不在身边,而你迈不过去的坎,就去找你梁叔,他靠谱,一定会帮你。”

      电话拨过去,听筒里的忙音响到第三声被接起。

      梁远的声音带着刚从冗长会议中抽离的沙哑,背景里还有隐约的、急促的键盘敲击声:

      “哪位?”

      “梁叔,是我,池念。”

      电话那头骤然安静了两秒,随即传来椅子与地面摩擦的轻响,像是他立刻起身走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

      再开口时,声音清晰了许多,也凝重了许多:

      “池念?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池念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冰凉的机身硌着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

      “梁叔,”她吸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

      “我想问问……关于我爸妈当年的事。”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听筒里只剩下微弱的电流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

      过了许久,久到池念几乎以为信号中断,梁远才极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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