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上》茉莱

31、尘笼

　　池念转身回到那扇猪肝红色的门前，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陈旧的“咔哒”声。

　　门开的瞬间，灰尘裹挟着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微微蹙起了秀眉。

　　屋里空荡荡的，所有家具都蒙着白色的防尘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茶几和玄关柜上积着薄薄的灰尘，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无数尘埃在光柱里翻滚飞舞，清晰可见时光流逝的痕迹。

　　她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那个狭小的厨房——上一世的夏天，这里连一台风扇都没有，周岩从不给她一分钱，甚至一旦发现她藏了私房钱，就会粗暴地抢走。

　　回到这个所谓的“家”，就意味着要忍受欺辱，所以她总是尽可能在外面工作到很晚才回来。

　　但不管她多晚回来，周母都会命令她去做饭，尽管他们早就吃过了。

　　她下班回来后总得在这个闷热狭窄的空间里忙碌，整理完厨房出来后，餐桌早已一片狼藉，连一口热乎的饭菜都没有给她留。

　　周母还会指着她的鼻子骂：“别拿你当大小姐的架子，做这么难吃，学不会做家庭主妇，整天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她的视线移向卧室，冬天的寒意仿佛正顺着地板缝隙漫上来。

　　那时她不愿与周岩同床，打地铺时，寒气从瓷砖缝里钻进来，冻得人骨头都在发疼。蜷在沙发上时，周母又总是故意起夜，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翻箱倒柜的动静折腾得她彻夜难眠。而周母自己，白天却能舒舒服服地睡到大中午。

　　她甚至偷偷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床厚实的被子，才盖了一夜就被周梨发现。周梨抱着被子扬长而去，嘴里还撇着：“我床硬，正好垫着。你睡沙发多软和，客厅又不冷。”

　　那些日子，周家仿佛以折腾她为乐。周母的刻薄，周梨的尖酸，周岩挥起的拳头……

　　她曾沉溺于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幻梦，直到现实里周母夺走了父母留下的最后遗物，也彻底碾碎了她的天真。

　　那一刻她才惊觉，倘若连这都无法奋起反抗，任由自己无声湮灭，父母的亡魂将何以安宁？这迟来的醒悟，像一柄淬火的刀，终于剖开了蒙昧的茧。

　　池念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底掠过一丝寒光。

　　她雇了个精于算计的女人，像一颗石子投进周家这潭浑水，用他们最擅长的伎俩，挑动周岩的贪念，放大周母与周梨之间的嫌隙，让他们三人窝里斗得鸡飞狗跳。

　　几周前，周家就匆匆搬空了。周岩听信了那个女人扮演的“成功人士”的谎言，把家里能动的、不能动的资产，全都投进了池念精心为他们设下的局里，最后血本无归，只能全家像丧家之犬般逃离海市。

　　她不知道他们具体去了哪里，但她清楚地知道，若有一天他们敢回来，她完全有本事让他们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之下。

　　望着眼前这间曾困住自己的牢笼，池念忽然笑出声来，笑声里裹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

　　世事变迁，竟真的能天翻地覆。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的“江怀寂”三个字让她的心头猛地一慌。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更不想让他知道，她也在用算计织网，甚至比池禹柏一家都更加工于心计。

　　手指悬在挂断键上微微发抖，却不小心误触了接通键。

　　视频画面里，江怀寂的脸清晰浮现，他先是一愣，随即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慌乱，以及她身后蒙着白布的家具和落满灰尘的角落。

　　“怎么了？你在哪里？”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池念急忙调整手机角度，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剥落的漆皮：“没什么，在家呢。”

　　“这不像你住的地方。”他不依不饶，目光在屏幕里的环境中仔细逡巡。

　　她赶紧岔开话题，勉强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琐事，便匆匆说了句“先这样”，迅速挂断了通话。

　　京市，江怀寂看着突然暗下去的屏幕，眉头微微蹙起。上次见到她这样慌乱，还是在那条巷子里，她被人追赶的时候。

　　以往视频通话，总是她拖着不肯挂断，今天却格外利落。

　　更重要的是，刚才画面一闪而过的场景——老旧的门窗，蒙尘的家具，那绝不是她会待的地方。

　　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海市的一个号码，声音沉了几分：“帮我查个人，池家的池念。最近在做什么，尤其是今天，去了哪里，见了谁。”

　　“好的，江总。”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应答。

　　让池念感到意外的是，江怀寂在之后的通话中，始终没有问起那天的事。

　　别说追问，就连一星半点的提及都没有，仿佛那段仓促挂断的视频、那个落满灰尘的旧屋，都从未在他眼前出现过。

　　他依旧如常地和她聊天，语气平淡，态度自然，相处间找不到丝毫异样。

　　这样也好。池念暗自松了口气，省得她费心编造说辞去圆那个谎。

　　这段时间，梁远他们在公司事务上推进得颇有成效，可陈胜光那头始终像块难啃的硬骨头，池念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

　　直到前段时间某个深夜，她对着日历发怔，忽然记起——上一世，陈胜光正是在一月下旬办过一场盛大的宴会。

　　一个精密的计划在她心底悄然成型，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筹备。

　　午后的咖啡馆被深棕色帘幕半掩着，光线昏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空气都染得滞重而黏稠。角落里，两个女人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分明。

　　池念将烫金黑信封推到桌面上，发出极轻的“嗒”声。她的指尖却在桌下不自觉地蜷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林小姐，消息呢？半个月了，总该有些收获吧。”

　　对面的林小姐穿着一袭酒红色丝绒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她指尖涂着滴血般的红甲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信封边缘，眼尾上挑的弧度带着惯于风月的慵懒媚态。

　　她嗤笑出声，指甲利落地划开信封，细细数着里面的厚度。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随着钞票张数的增加越来越亮，最终亮得像淬了火：

　　“行，看在这份诚意的份上，跟您透个底——上次他喝得酩酊大醉，我凑过去试探，他搂着我脖子嘟囔‘书房书架最安全，放那儿准没错’，

　　还骂骂咧咧的，说‘姓池的那群白眼狼想找把柄？门儿都没有’。就这话，值不值您这信封？”

　　池念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蝶翼似的阴影。黑色毛呢连衣裙衬得她身形清瘦挺拔，那份独有的冷静自持，与室内凝固的空气如出一辙。

　　片刻静默后，她抬眼，语气淡得像杯彻底凉透的冷萃咖啡：“值。”她起身时，裙摆带起一缕极轻的风，“谢了，林小姐。”

　　林小姐捏着鼓鼓的信封，望着池念窈窕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脸上那点轻佻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茫然——

　　陈胜光那人精得跟成了精的狐狸似的，骨子里就透着狡猾谨慎，更何况这是和他的命相关的事，就算醉成一滩烂泥，枕边风都别想吹动他半分。

　　没等她回神，邻桌的帘布“刷”地被掀开，江怀寂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过来。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着，整个人散发着冷峻的气场。

　　他将另一叠更厚的现金“啪”地拍在她面前，动作干净利落。

　　林小姐惊得指尖一蜷，涂着鲜红甲油的指甲在信封上划出一道浅痕：“江、江先生？您不是……已经给过钱了吗……”

　　她明明是按江怀寂的吩咐，把那句模棱两可的话递过去的——陈胜光那老狐狸关于他性命的真秘密，哪能随便漏给她？她哪来的“钉死的话”，值得拿两笔钱？

　　江怀寂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窗外池念消失的方向。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埋在喉咙深处的暗涌：“拿着。封嘴费。”

　　他终于转过头，眼神锐利如刀，“记住，今天你只见过池念。今天说的每一个字，憋死也别往外漏。”

　　林小姐攥着两叠烫得手心发颤的现金，望着江怀寂转身离去的挺拔背影，脑子里乱成一团缠死的毛线——

　　这对男女，一个比一个让人捉摸不透，到底在拿她演哪出戏？

　　池念辗转联系上陈家的一个佣人，特意避开所有监控，约在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见面。

　　当装着现金的信封推过去时，女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指尖在粗糙的桌布上不安地划动着。

　　池念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声音压得极低：“陈家宴会当晚，帮我个忙。不用做别的，只需要在特定时间，‘不小心’碰一下书房门口的监控角度，让它暂时偏开十五分钟就好。”

　　女人搓着手犹豫不决，池念又补了一句：“事后还有双倍酬劳。”

　　金钱的诱惑终究占了上风，女人咬咬牙点了点头。

　　事后，池念又找到师思齐，语气带着几分叮嘱：“帮我找个收到陈家邀请、但不太起眼的朋友，带我进去。这事……别告诉江怀寂。”

　　师思齐虽然觉得奇怪——池念向来不掺和这种社交场合——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然而，就在宴会即将开始的那天，师思齐心里那点不安始终挥之不去。思来想去，他终究还是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江怀寂。

　　一月下旬的夜晚，陈胜光的宅邸灯火通明，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照着衣香鬓影的宾客们。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与欢快的笑语交织在一起，营造出纸醉金迷的氛围。

　　池念穿着一袭低调的白色长裙，混在人群中。她借着女伴的身份低眉敛目，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裙摆。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二楼书房的方向，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静静地等待着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