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上》茉莱

1、入局

　　“池念？…池念！”

　　一道声音仿佛浸了水的棉线，黏稠而模糊，

　　顽强地缠绕进池念混沌不堪的意识深处，试图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打捞出来。

　　她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灵魂被撕扯的眩晕感中挣脱，

　　视线里还蒙着一层未能散去的光影重影，只依稀看见一只肤色白皙的手在她眼前焦急地晃动。

　　“念念？”何温迎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未加掩饰的担忧，

　　“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魂儿是被风给吹跑了吗？”

　　池念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寒潭里猛地捞了出来，

　　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仿佛要将前一世积压的郁结尽数吐出。

　　她指节泛白，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攥住了何温迎递来的手腕，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

　　她慌慌张张地扫视四周——

　　熟悉的上床下桌布局、摊开在书桌上墨迹未干的《设计史》笔记、对面床铺黄昭昭刚晾上去的、那条标志性的粉色蕾丝发带，正随着窗外吹进的微风轻轻晃动……

　　眼前的一切，真实得让她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今天……几号？”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质表面。

　　“9月21日啊。”何温迎被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你到底怎么了？脸白得跟刚糊好的宣纸似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哪一年？”池念追问，目光紧紧锁住好友。

　　“2035年！你发呆发迷糊啦？连年份都丢啦？””何温迎失笑，觉得她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

　　池念猛地转头看向窗外，正午灼热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白色纱窗，被切割成细碎的金色光斑，洒在地上，

　　明亮得有些刺眼，让她眼眶阵阵发酸，这股暖意却奇异地熨帖了她那颗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心脏——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回到黄昭昭即将匿名举报何温迎的三天之前。

　　前一世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如同挣脱了闸门的洪水，瞬间翻涌上来，淹没了她的感官。

　　黄昭昭那张淬着毒液、带着得意与恶意的冷笑面孔，仿佛还在眼前晃动，那尖利刺耳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

　　“我劝你们别白费力气了！真能推翻结果，那也只能是我能力不行！至于真相——”

　　记忆的画面里，黄昭昭的目光曾像淬了冰的锥子，猛地扎向自己，声音拔得又尖又高，带着十足的挑衅：

　　“池念，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连个男朋友都看不住，被自己亲表妹勾走了魂都还蒙在鼓里，

　　就你这副蠢样子，还有脸来掺和别人的闲事？”

　　她记得那时自己如同被瞬间冻结，血液都凝固住的僵硬模样；

　　记得何温迎当时停下所有动作，转过头来时，眼里那份难以置信的震惊；

　　更记得黄昭昭见两人齐齐失神，脸上那愈发嚣张、几乎扭曲的得意嘴脸：

　　“你以为方叙白为什么总跟池洛晴待在一起？

　　上个月她就私底下找过我，让我死死盯着你俩的一举一动，还让我故意、多次地，在你面前透露她和方学长‘正在一起’的消息！

　　她就是想看你无能为力、像个跳梁小丑的样子！她送我的那些名牌香水、昂贵护肤品，全是让我多张嘴的好处费！

　　上次体育馆你找不到人那事，也是她让我拐着弯告诉你的，就盼着你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当场闹个大笑话呢！”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碴，狠狠剐蹭着她的神经。

　　记忆的碎片如冰锥刺入脑海。

　　那是上一世模糊的画面——何温迎趴在桌上颤抖的背影，周围窃窃的私语像毒蛇般缠绕。

　　“听说有人私下给学院老师发消息，说何温迎在酒吧做陪酒女”

　　“贴吧上还有张她穿制服的照片，说她‘跟客人举止亲密’”

　　她记得何温迎通红眼眶里的绝望，记得何温迎手机里那些龌龊的骚扰留言像蛆虫般爬满她的生活。

　　每一个探究的眼神、每一句意有所指的低语，都在无声地凌迟着一个少女的清白与骄傲。

　　而黄昭昭站在人群后，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成为这个破碎画面里最刺目的印记。

　　所有这一切，都像无数密不透风的毒藤蔓，从地狱深处攀爬而出，死死缠住池念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疼痛。

　　可她更清晰地记得，前一世，当自己同样陷入污蔑与指责的泥沼，孤立无援时，

　　是何温迎，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孩，毅然站了出来，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为她辩白；

　　在她被伯父母禁足在家，几乎与外界断绝联系时，也是何温迎，

　　想方设法将她落下的功课要点和学校所有重要通知，整理得清清楚楚，悄悄送到她的手中。

　　何温迎那么善良，那么认真努力地生活，这一次，她绝不允许她重蹈覆辙，绝不能让那些肮脏的算计，再次玷污这份真挚的情谊。

　　何温迎的眼中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像一汪清澈的泉，直直望进池念心底。

　　在那不掺一丝杂质的目光下，池念只觉得一股混着决绝的狠劲自胸腔翻涌而上，她齿关暗锁，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故作平静的堤岸。

　　再抬眼时，她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温迎，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去‘慢游’打工？”

　　何温迎点了点头，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简单憧憬和一丝为生活奔波的疲惫：

　　“对呀，跟领班说好了，这几天多排几个班，多干几小时。

　　眼看就能攒够钱给我妈付下一阶段的住院费了。”她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安慰式的笑容。

　　“温迎，”池念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属于前一世的浊气都置换出去，她眼神沉沉地、无比认真地看着何温迎，

　　“我上次提前回宿舍，无意间在卫生间最里面的隔间，听见黄昭昭压着声音打电话，语气狠厉地说……

　　说要造谣你在‘慢游’根本不是做正经服务生，而是在做‘陪酒’的工作，还说要找机会拍些‘角度巧妙’的照片。”

　　“什么？！”何温迎脸上的笑容“啪”地一下碎裂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眼里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填满，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恶毒地对我？我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啊！”

　　“过几天就要开始评定这学年的国家级奖学金了。”池念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像结了冰碴，

　　“你的综合测评成绩，现在排在她前面。我们专业今年只有一个名额。为了抢到这个名额，扫清你这个最大的障碍，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她顿了顿，加重语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必须提前防备。”

　　何温迎的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像是突然被点醒，抓住了某些被忽略的细节：

　　“你这么说……我记起来了！就前几天，黄昭昭总是状似无意地凑过来问我‘上班累不累’‘具体在吧台哪个区服务’‘客人好不好应付’……

　　我当时还以为她是随口关心，现在细想，她那哪是关心我！分明是在不动声色地套我的话，摸我的底细！”

　　“那我这几天……干脆不去上班了？避避风头？”何温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和无措，这是她赖以维持学业和母亲医疗费的重要来源。

　　“傻温迎，”池念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锐利如鹰隼般的光，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被动躲藏，时刻提防她的冷箭，

　　不如……我们主动设个局，请君入瓮，把这个麻烦一次性、彻底地解决掉。”

　　“设局？”何温迎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以身入局。”池念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却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这确实是一步险棋，成败难料，过程中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状况。但是温迎……你，敢不敢陪我赌这一把？”

　　何温迎望着池念眼中那簇沉静却异常坚定的光芒，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勇气，

　　心底最初的慌乱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所取代。

　　她挺直了总是因忙碌和压力而微微弯曲的脊背，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下头：

　　“有什么不敢的！念念，我不是任人欺负不敢还手的软蛋！你说，具体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池念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何温迎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像在密谋一场只属于她们二人的、不容有失的战役：

　　“等晚上黄昭昭下课回来，你就故意找个机会，当着她的面，跟我‘抱怨’几句，就说……

　　‘唉，明天再去清吧熬最后一天大夜班，后面就能跟领班申请连休一周，好好喘口气了’……

　　我们看看，她舍不舍得放过你这块即将到嘴的‘肥肉’，会不会迫不及待地动手。”

　　……

　　黄昭晴果然“上钩”了。

　　听到何温迎靠在书桌边，状似无意又带着疲惫透露出的“明天最后一次打工”的消息，

　　她正对着小镜子补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计谋得逞般的得意与贪婪，

　　仿佛已经笃定自己能抓住何温迎致命的“把柄”，将那梦寐以求的奖学金名额稳稳收入囊中。

　　黄昭昭那句“去水房”的借口一出，池念心头的警铃便被拉响了。她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果然在空旷的水房里，

　　看见黄昭昭正背对着她，身影在昏暗光线下勾勒出一個微妙前倾的弧度，仿佛正全神贯注于一件不愿示人之事。

　　她正用手捂着手机，偷偷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谄媚和急切：

　　“……池小姐，这次还得请您再帮我个忙……‘慢游’酒吧那边明天的监控，尤其是晚上时段的，能不能想办法黑掉或者弄点故障？

　　对，就是明天晚上，越快越好，事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