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靖言到访 ...
-
竹心小筑的日子，在药香与静谧中悄然流逝了数日。
“温蕴”依旧大部分时间处于昏睡或半昏睡状态，这是重伤者应有的表现，也便于她更好地观察和适应环境。唐棠几乎每日都会前来探望，亲自查看伤势恢复情况，更换伤药，有时甚至会带一些易于消化的灵粥小菜，耐心地喂食。
在唐棠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温蕴”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偶尔倚靠在床头，与唐棠进行一些简短的交谈。她的话不多，声音轻柔，带着伤后的沙哑，每每谈及自身来历，总是语焉不详，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只隐约透露自己是一名散修，师门遭逢变故，如今孤身一人，四处游历。
这种欲言又止的姿态，非但没有引起唐棠的怀疑，反而更激起了她的同情与保护欲。在唐棠看来，这位温姑娘定是有着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才如此讳莫如深。她体贴地不再多问，只是更加细心地照顾，言语间多是宽慰和鼓励。
这一日午后，唐棠刚为“温蕴”换完药，正准备像往常一样，陪她说会儿话，或者读一段闲书给她解闷，一名侍女却匆匆来到竹心小筑禀报：
“大小姐，青云剑派的陆靖言陆少侠前来拜访，说是奉师命前来交流剑阵之道，家主让您前去相见。”
“陆师兄来了？”唐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相较于面对玄天宗使者时的压抑和面对昏迷的温蕴时的沉重，陆靖言的到来，像是一阵清爽的山风，吹散了些许阴霾。
青云剑派与唐家世代交好，同属正道联盟，但不像玄天宗那般势大逼人，关系更为纯粹融洽。陆靖言作为青云剑派年轻一代的大师兄，性格爽朗正直，剑法高超，与唐棠年纪相仿，几年前曾随师门长辈来唐家堡交流过数月，两人因在剑阵与机关术的结合上颇有共同语言，相处得十分愉快，可算得上是好友。
“温姑娘，我……”唐棠有些歉意地看向“温蕴”。
“温蕴”虚弱地笑了笑，善解人意地说道：“唐姑娘有客自远方来，快去招待吧。我正好也有些乏了，想歇息片刻。”她的笑容苍白而温柔，看不出丝毫异样。
“那你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唐棠帮她掖好被角，这才起身离去。
看着唐棠轻快离开的背影，“温蕴”脸上那抹温柔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恢复了一片清冷。青云剑派陆靖言？听风楼的情报中有提及此子，天赋不错，性格耿直，与唐家关系密切，对唐棠似乎颇有好感……一个潜在的变数。不过，目前看来，影响不大。她闭上眼睛，继续运功疗伤，同时也分出一缕神识，留意着外界的动静。
……
唐家堡，用于接待友好门派宾客的“流云轩”内。
一名身着青云剑派标志性青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正负手立于窗前，欣赏着院中的奇石盆景。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英挺，剑眉星目，嘴角自然带着一抹朗朗的笑意，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却又难掩其光华，正是陆靖言。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走进来的唐棠，眼中立刻漾开真切的笑意，抱拳一礼：“唐师妹，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他的声音清越爽朗，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股让人舒服的坦荡之气。
“陆师兄！”唐棠也笑着还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去堡外迎你。”
相较于面对墨子悠时的疏离客套，此刻的唐棠明显放松自然了许多，眉眼间的笑意也真切明媚，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千机崖上无忧无虑的少女。
“师门有命，岂敢耽搁？”陆靖言笑道，“家师近日对一门古剑阵有所心得，想起与唐家的‘千机变’阵法或有相通之处，特命我前来，与唐世伯和各位师兄师姐交流探讨一番。再者，”他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着唐棠，“也确实许久未见师妹，想来讨教一下师妹的流云梭，近来可有新的变化？”
他这话说得坦荡自然，既表明了公事，也包含了私谊，毫不扭捏作态。
“师兄说笑了，你的‘青云十三剑’才是精妙绝伦，我这点微末伎俩，怕是入不了你的法眼。”唐棠嘴上谦虚，眼中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她也好久没有与人痛快地切磋过了，尤其是像陆靖言这样知根知底、实力相当的对手。
两人寒暄几句，唐棠便引着陆靖言前去拜见父亲唐清岳。唐清岳对陆靖言的到来也表示欢迎，青云剑派是唐家重要的盟友，双方交流密切，对于陆靖言这个年轻有为的后辈，他亦是颇为欣赏。
正式的会见之后，唐棠便带着陆靖言在堡内参观。他们先是去了机关工坊区域，陆靖言对唐家精妙的机关术赞不绝口，提出了几个剑阵与机关结合的有趣设想，与唐棠讨论得不亦乐乎。随后，又来到了唐家弟子日常修炼的演武场。
此时演武场上正有不少弟子在练习，见到大小姐和青云剑派的陆少侠一同前来，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是不少年轻女弟子，看到英挺不凡的陆靖言，都不禁脸颊微红。
“陆师兄，既然来了，不如我们切磋一番如何？”唐棠看着场中练习的弟子，心头技痒，主动提议道，“也让师弟师妹们观摩学习一下。”
陆靖言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早就想再次领教唐师妹流云梭的厉害了！”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众人听说大小姐要与青云剑派的大师兄切磋，顿时都围拢过来，满脸兴奋期待。唐棠与陆靖言，可都是年轻一代中声名赫赫的人物，他们的较量，定然精彩。
两人在场中站定，相隔十丈。
“陆师兄，请指教！”唐棠敛衽一礼，神色变得专注。
“唐师妹，请！”陆靖言抱拳还礼，身姿如岳临渊。
话音落下，唐棠率先出手！她深知陆靖言剑法凌厉，抢占先机尤为重要。只见她素手轻扬，七十二枚流云梭瞬间鱼贯而出，并非直接攻击，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般，在空中迅速穿梭交织，眨眼间便布下了一座虚实相间、光华流转的灵巧剑阵——“**流云幻剑阵**”！梭影重重，剑气森然，将陆靖言周身空间笼罩。
“来得好！”陆靖言赞了一声，不见他如何动作，背后的青钢长剑已然出鞘，剑身清光潋滟，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他并未急于破阵，而是身形一动，施展出青云剑派精妙的身法“青云步”，如流云般在梭影剑阵中穿梭起来，手中长剑或点或挑，或格或挡，精准地化解着流云梭从各个刁钻角度发起的攻击。
他的剑法大气磅礴，却又灵动异常，每一剑都蕴含着精纯的青云剑气，与流云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火星四溅。
唐棠全神贯注，指尖灵力吞吐，操控着流云梭不断变化阵型。时而收缩凝聚，如同暴雨梨花；时而分散合击，宛如天罗地网。将流云梭的灵巧多变发挥得淋漓尽致。
陆靖言则见招拆招，剑势时而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以力破巧；时而如春风化雨，无孔不入，寻找剑阵的薄弱之处。他的应对从容不迫，显示出极其扎实的功底和丰富的战斗经验。
两人你来我往，身影在演武场上快速闪动，剑光梭影交织成一幅令人眼花缭乱的画面。围观的唐家弟子们看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这种级别的切磋，对他们而言是极好的学习机会。
“姐姐好厉害！陆大哥也好帅！”唐瑗不知何时也闻讯跑来，挤在人群最前面，小脸兴奋得通红，挥舞着小拳头为两人加油。
切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双方看似旗鼓相当，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陆靖言始终未出全力，更多的是在喂招和试探，而唐棠也已将流云梭的种种变化施展了大半。
终于，在一次精妙的配合攻击被陆靖言以一招“青云直上”巧妙化解后，唐棠主动后撤一步，流云梭如燕归巢般收回身边盘旋。她气息微喘，额角见汗，却笑容灿烂：“陆师兄剑法通神，小妹佩服，再打下去，我可要灵力不济出丑了。”
陆靖言也收剑而立，气息匀长，笑道：“师妹过谦了。你的流云梭越发精妙，这幻剑阵虚实难辨，若非我仗着修为稍高一线，恐怕早已落败。假以时日，师妹修为再进一步，我怕是真要甘拜下风了。”
他这话并非全是客套，唐棠在机关阵法上的天赋和操控流云梭的灵性，确实让他印象深刻。
切磋结束，围观的弟子们意犹未尽地散去，口中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精彩场面。唐棠和陆靖言则走到场边休息。
“许久不见，师妹的修为愈发精进了。”陆靖言看着唐棠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由衷赞道。
“师兄才是进步神速，恐怕距离金丹后期也不远了吧？”唐棠接过侍女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两人相谈甚欢，从刚才的切磋聊到各自的修炼心得，又聊到近年修仙界发生的一些趣闻。陆靖言性格爽直，见识广博，言谈风趣，让唐棠连日来积压的郁闷心情舒缓了不少。她发现，和陆靖言相处，远比和那个完美得令人窒息的墨子悠要轻松自在得多。
“说起来，”陆靖言似乎不经意地提起，“我来的路上，听闻玄天宗的使者似乎也在贵堡？”
提到玄天宗，唐棠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陆靖言察言观色，心中了然。他与唐棠相识数年，对她活泼自由的性子有所了解，对于联姻之事亦有耳闻，此刻见唐棠神色，便知她心中对此事恐怕并非情愿。他沉吟片刻，开口道：“玄天宗势大，墨少主亦是人中龙凤。不过，婚姻大事，关乎终身幸福，师妹还需遵从本心才好。”
他的话很含蓄，但其中的关切与支持之意，唐棠却能感受到。她心中微微一暖，抬头看了陆靖言一眼，只见对方目光清澈坦荡，并无任何杂质，只是纯粹的朋友间的关心。
“多谢陆师兄关心，我明白的。”唐棠低声道，心中却是一叹。本心？她的本心再清晰不过，但现实的重压，又岂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陆靖言便告辞去安排好的客舍休息。临走前，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唐棠道：“对了，师妹，我此次前来，带了几本青云剑派收藏的、关于古阵法残篇的笔记拓本，或许对师妹的机关术有所启发，明日我拿给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多谢陆师兄！”唐棠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对各种阵法古籍最是感兴趣。
看着唐棠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陆靖言也笑了起来，这才转身离去。
送走陆靖言，唐棠独自站在演武场边，心情有些复杂。陆靖言的到来，像是一道阳光，暂时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让她重温了与志同道合的朋友轻松交谈的快乐。但这份快乐越是真切，就越是反衬出她所处现实的无奈。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竹心小筑里那位重伤未愈的温姑娘，想起了她那双清澈而忧伤的眼睛。与温蕴相处，让她有一种想要保护对方的柔软；与陆靖言交谈，则让她感到一种平等交流的舒畅。而面对墨子悠……只有无尽的压力与疏离。
“姐姐，陆大哥人真好，对吧？”唐瑗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比那个冷冰冰的墨少主好多了！”
“小鬼头，胡说什么呢！”唐棠嗔怪地点了点妹妹的额头，脸颊却微微有些发烫。
“我才没胡说呢！”唐瑗嘟着嘴，“反正我觉得陆大哥和姐姐更般配！而且他看姐姐的眼神，都不一样！”
“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你的嘴！”唐棠作势要打，唐瑗嬉笑着跑开了。
看着妹妹活泼的背影，唐棠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浅浅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然而，这丝笑意很快便隐没了。她抬头望向迎仙苑的方向，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不能坐以待毙。或许，像陆师兄说的，她应该更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本心。
而此刻，竹心小筑内，“温蕴”通过神识“看”完了演武场上发生的一切，包括唐棠与陆靖言融洽的互动，以及唐瑗那句“般配”的童言。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冰冷。
陆靖言……看来，计划需要稍微调整一下了。任何可能影响唐棠心绪、阻碍计划进行的人，都需要……妥善处理。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继续巩固与唐棠的“友谊”。
她重新闭上眼，脸上浮现出那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哀愁的柔弱表情。猎物已经一步步走向陷阱，猎手，需要更多的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