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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云漪与烬 稚子依赖 ...

  •   极乐城旧址深处,一间被无数重隐匿与防御阵法层层包裹、彻底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与喧嚣的密室内,时间仿佛凝滞不前。空气里弥漫着宁神玉温润的光泽与聚灵阵纹细微的嗡鸣,却依旧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压抑与沉寂。这里没有万魔殿的诡谲阴森,也没有风之谷的盎然生机,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守,与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在顽强而固执地跳动着。

      苏云漪盘膝坐在一张以极品宁神玉与繁复聚灵阵纹精心铺就的榻边,双眸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青影。她周身灵力如同最温驯的涓涓细流,被极其精妙地操控着,柔和而持续地渡入榻上那具仿佛被时光遗忘、沉睡了太久太久的身躯——独孤烬。

      这日复一日、雷打不动的灵力温养,早已成为她生命中唯一且不容有失的仪式,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向自己唯一的神明献上所有。辅以那些搜罗来的、珍贵却往往收效甚微的固魂丹药,这是她在漫长绝望中,所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敢停,甚至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一个微小的疏忽,那本就摇曳欲灭的神魂之火便会彻底消散在无尽的黑暗里,连带着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一同湮灭。

      今日的温养,起初与过往千百个日夜并无不同。

      苏云漪的心神高度集中,沉入体内经脉,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缕温和的灵力,如同最耐心也最绝望的绣娘,试图以灵力为丝线,去缝补那具躯壳内残破不堪、几乎寸寸断裂的神魂脉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神魂的脆弱,如同蛛网悬于万丈深渊之上,每一次灵力的轻柔触碰,都需耗费巨大的心神,如履薄冰。

      然而,就在她的灵力如同往常般,尝试着渗透那神魂最核心处、被一层浓郁而顽固的焚寂戾气如同铜墙铁壁般死死笼罩的区域时,异变,毫无预兆地陡生!

      那层原本死寂、只是被动抵御着外界一切侵入的戾气屏障,其最深处,似乎有什么沉睡万古的东西,被这日积月累、温柔却执着的灵力涓流,悄然触动了!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古老、威严与煌煌气息的金红色光芒,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缕曙光,自那戾气核心猛地一闪而逝!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本源、穿越了无尽时空的轻微震鸣,在寂静的密室内响起,虽细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几乎是同时,榻上一直如同精致人偶般毫无声息的独孤烬,身体猛地剧烈震颤了一下!那震颤并非来自肌肉,更像是源于灵魂本源的悸动!

      苏云漪豁然睁开双眼,一直古井无波的灰眸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几乎是本能地瞬间收回了所有灵力,惊疑不定、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恐惧,猛地看向榻上的独孤烬。

      只见独孤烬光洁的眉心处,一道复杂玄奥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金红色符文印记,如同昙花一现般骤然亮起,又迅速隐没,快得几乎让人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但那股转瞬即逝、却磅礴威严到令人心悸的气息,苏云漪绝不会认错——那是属于极乐城城主,独孤烬的父亲,那位早已踏入化神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能独孤城的独门力量烙印!

      “城主……是您……是您留下的后手吗?”苏云漪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一直以为,当年那场巨变中,独孤城或因闭关,或因别的考量,未能及时护住自己唯一的女儿,才让独孤烬沦落至此。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看似冷漠的父亲,竟在女儿生命的最后关头,悄无声息地在她神魂最深处,种下了一道如此强大的保命禁制!

      这道禁制一直如同沉睡的火山,潜藏在焚寂戾气的最核心,死死守护着独孤烬最后一点不灭的真灵。在过去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昏迷岁月里,它无声无息。而近期,苏云漪不计代价、日复一日、近乎燃烧自己生命的灵力温养,如同最执着的春雨,润物无声,终于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瞬间,达到了激活这道最终屏障的临界点!

      禁制之力与苏云漪那熟悉而温和的灵力里应外合,对那团纠缠不休的焚寂戾气,形成了短暂却至关重要的冲击与压制!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

      榻上之人,那浓密卷翘、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如同被微风吹拂,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脆弱到极致的美丽,颤动了一下。

      然后,在苏云漪几乎要停止呼吸、连心脏都忘了跳动的凝视下,那双紧闭了太久、仿佛被永恒黑夜笼罩、永远不会再映照出世間光明的眼眸,缓缓地、带着某种沉重而艰难的阻力,一点一点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凌厉锋芒,没有记忆里的桀骜不驯,也没有昏迷前那刻骨铭心的痛苦与疯狂。

      那双曾经燃烧着野性火焰、能轻易灼伤靠近者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初生婴儿般的懵懂与空茫,如同刚刚破壳的雏鸟,第一次茫然地打量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只是本能地映照出密室内昏暗的光线,和苏云漪那张写满了极致震惊、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以及更深层恐惧与难以置信的苍白脸庞。

      “……?”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浓浓疑惑与气弱的气音,从她干裂失血的唇间艰难地溢出,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她醒了。

      独孤烬,醒了。

      然而,苏云漪心中那瞬间爆裂开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紧随其后、冰冷刺骨的现实,彻底浇灭,冻结成冰。

      因为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睛里,除了初生般的空茫,什么都没有。没有对极乐城往昔荣光的记忆,没有对自身身份的认知,没有焚寂鞭挥舞时的炽热触感,没有与唐棠那段短暂却纠缠至深的爱恨,也彻底忘了……她苏云漪是谁。忘了这个日夜守候在她身边,几乎耗尽了心血与生命的女人。

      苏云漪伸出的、想要触碰她的手,就那样僵硬地停滞在半空中,指尖冰凉,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巨大的失落与空茫,如同万丈寒渊下的冰水,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浸透,冷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颤。可当她撞上那双纯净得近乎残忍、不带丝毫杂质的空洞眼眸时,心中甚至连一丝怨恨都生不起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酸楚与怜惜。

      还能醒来,已是奇迹。是独孤城城主,是命运,给予她最大的恩赐,也是……最残酷的玩笑。

      她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哽咽与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试探性地轻声开口:“……阿烬?”

      阿烬。

      这个称呼,在她心底盘旋了千遍万遍,却从未有勇气在她清醒时,如此亲昵地唤出口。如今,却是在她遗忘了一切之后,成为了苏云漪唯一敢宣之于口的私心。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人能给她一点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疑惑的眼神,证明她还记得这个称呼,记得她们之间……那微不足道的联系。

      然而,独孤烬没有任何回应。她只是眨了眨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扇动,似乎连理解这简单两个字的能力都变得极其薄弱。她只是茫然地看着苏云漪,然后视线缓缓地、迟钝地移动,打量着这个全然陌生的、被阵法光芒笼罩的密闭空间,眼神里带着一种初生小兽般的、纯粹的警惕与无助。

      接下来的日子,对苏云漪而言,是另一种意义上、更加精细也更加煎熬的试炼。

      苏醒后的独孤烬,心智退化得如同三四岁的稚子。她不会说话,无法理解任何复杂的指令,行动也显得笨拙而迟缓,时常会因为控制不好力道而打翻水杯,或是被自己绊倒。但她并非完全没有感知。她失去了记忆,却保留了最原始的情绪感知能力,她能最直接、最纯粹地感受到苏云漪身上散发出的情绪波动。

      当苏云漪因为即将前往危机四伏的玄骨秘境而心事重重、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浓重阴郁与决绝时,独孤烬会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榻角,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然后用那双清澈见底、却空茫得让人心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专注地望着她。

      苏云漪在密室一角,沉默而高效地检查整理着她那些赖以保命、也象征着前路血腥的法器——能够撕裂空间的破空符、闪烁着危险能量的护身阵盘、能融入阴影的隐匿披风、以及威力巨大、一击便可开山裂石的雷火珠……每一件都冰冷而锐利,闪烁着不祥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前路的莫测与杀机。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冷静得近乎残酷,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寒刃,但那紧绷如石的唇角线条,以及微微下抿的、带着坚毅弧度的下巴,却无法掩饰地泄露了她内心沉甸甸的压力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独孤烬歪着头,安安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很久,似乎在用她那稚嫩的、尚未恢复的思维,努力理解这些“亮晶晶”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让这个一直照顾她的人,露出如此沉重而不安的神情。然后,她笨拙地、慢慢地从身旁的小几上,伸出小手,在几颗颜瞳之前留下的、用以补充元气的灵果中,挑出了那颗灵气最足、色泽最是朱红诱人、也最是清甜可口的赤霞朱果,用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捧着珍宝一般,将它推到了苏云漪正在整理法器的手边。

      她不会说“别担心”,也不会问“你要去哪里”。她甚至无法理解“危险”和“离别”的含义。她只是用这个最简单、最直接、源于本能的动作,表达着她那纯净的感知——她觉得苏云漪不开心,周身笼罩着让她不安的气息,而她拥有的、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这颗甜甜的、漂亮的果子。她想让她也尝尝这份甜。

      苏云漪整理法器的动作,猛地一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手边那颗圆润饱满、散发着纯净灵气与诱人甜香的赤霞朱果上,又缓缓抬起,对上独孤烬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带着一丝怯生生却又无比真挚的期盼眼眸。

      刹那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无边的酸涩与尖锐的痛楚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悲凉,瞬间冲垮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吞噬。

      这就是她拼尽所有、背叛一切、沉沦魔道也要守护的人。
      这就是她即使明知前方是南宫蘅为她精心准备的死亡陷阱,也要义无反顾前往玄骨秘境的全部理由。
      可眼前这个人,这个她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如今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她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付出,所有深埋在心底、不见天日的爱恋与挣扎,在对方那双纯净空茫的眼中,不过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巨大的悲凉与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脖颈,几乎让她窒息。

      但她不能倒下。甚至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

      苏云漪猛地闭了闭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那双灰眸中已强行驱散了所有翻涌的情绪,恢复了惯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与坚定。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比深渊更幽暗、比寒铁更冰冷的决绝。她没有拒绝这份来自“稚子”的、笨拙却无比珍贵的好意,她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拿起那颗犹带体温的赤霞朱果,果皮光滑微凉,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她没有吃,只是将它轻轻放在一旁,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然后,她转过身,对着依旧茫然望着她、眼神纯净得像山间清泉的独孤烬,第一次,主动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僵硬与小心翼翼,伸出了双臂。

      动作有些迟疑,带着她不习惯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她将独孤烬那具温热却空茫的身体,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揽入了自己怀中。

      独孤烬的身体先是本能地微微一僵,带着孩童般的警惕。但或许是苏云漪身上那日夜温养她、早已刻入灵魂深处的熟悉灵力气息让她感到了安心与依赖,她僵硬的身体很快便放松下来,甚至下意识地往这个散发着淡淡冷香却又无比温暖的怀抱里更深地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将白皙细腻的脸颊依赖地贴在她的肩窝处,轻轻蹭了蹭。

      很轻,很依赖,全然信任的一个动作。

      苏云漪感受着怀中这具温热却承载着空茫灵魂的身体,下巴轻轻抵着独孤烬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混合着灵药清冽与她本身独特气息的味道。心中那片因漫长坚守而早已化为冰原的荒芜之地,似乎被这稚嫩全然不设防的依赖,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

      这暖流,无法融化所有的坚冰与绝望,无法驱散前路的黑暗,却足以成为她最后的精神支柱,让她更加义无反顾,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

      “等我回来。”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如同梦呓,仿佛怕惊扰了怀中的人,却又带着重若泰山、不容置疑的誓言意味,“我一定会带回养魂木,让你……真正地好起来。”

      无论你是否还记得我是谁。
      无论你是否还是那个张扬炽烈、让我仰望又让我心痛的独孤烬。
      守护你,早已成为我存在于这世间的唯一意义,融入了我的骨血,刻入了我的灵魂,超越了记忆,成为一种……近乎本能的执念。

      怀中的人没有任何言语回应,只是仿佛听懂了这承诺中的沉重与温暖,更加安静地依偎在她怀里,呼吸清浅,如同找到了最终归宿与避风港的疲惫幼鸟。

      密室内,只剩下两人静静相拥的剪影,被宁神玉的微光柔和地勾勒出来。空气中弥漫着灵药的清苦,却也奇异地交织着一份沉重得令人心碎、却又因这全然信赖的稚子怀抱而显出一丝绝望中滋生出的、微弱而坚韧的温暖羁绊。

      苏云漪的决绝,在这一刻,被染上了无法化开的悲壮色彩。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玄骨秘境之行,极有可能是南宫蘅为她精心准备的、插翅难逃的坟墓。但为了怀中这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光,为了这片刻的全然依赖,她心甘情愿,赴死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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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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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