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博弈 ...
-
第十五章:诊脉下的博弈与意外的转机
巳时将至,静心苑内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连平日里偶尔的鸟鸣声都似乎消失了,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听雪轩内,邱莹莹早已起身,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未施粉黛,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透明,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病弱的沉静。
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借此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袖口暗袋里那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像一根冰冷的刺,时刻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步步惊心的博弈。
碧珠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她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小姐这几日反常的平静和此刻紧绷的状态,都让她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
终于,苑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管事嬷嬷恭敬的引路声响起:“莫神医,这边请。”
珠帘轻响,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清苦药草与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独特冷香,率先飘了进来。随即,一身素白长袍的莫霍尺,如同画中走出的谪仙,又像是暗夜凝聚的幽灵,缓步踱入室内。他今日的脸色似乎比上次更加苍白几分,嘴角那抹惯有的、令人不安的弧度却依旧挂着,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便锁定了窗边的邱莹莹。
“邱姑娘,”他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几日不见,气色似乎未见好转,反倒更添了几分……郁结之色。”他的视线在她脸上细细扫过,仿佛在观察一株病变的植物。
邱莹莹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低弱,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有劳神医再次奔波。臣女这身子不争气,总是反复,让神医费心了。”
“医者本分。”莫霍尺淡淡应了一句,目光却已转向屋内唯一一张适合诊脉的紫檀木圆桌,“姑娘请坐。”
邱莹莹依言在桌旁坐下,伸出纤细的手腕,搁在早已备好的脉枕上。她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但表面上,她极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刻意让呼吸显得有些短促虚弱。
莫霍尺在她对面落座,并未立刻诊脉,而是先慢条斯理地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紫檀木药箱中,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散发着消毒药水气味的白绢,铺在桌上,然后又取出几件造型奇特的银质器具——有细长如针的,有带小勺的,有薄如蝉翼的刀片——一一在白绢上摆开。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室内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寒芒。
碧珠看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晕过去。邱莹莹的指尖也微微蜷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知道,这是莫霍尺的心理战术,他在用这种方式施加压力,观察她的反应。
“姑娘不必紧张,”莫霍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细微变化,嘴角的弧度加深,“不过是些寻常器具,便于更精准地探查病灶。”他说着,伸出那几根修长、冰冷、如同玉石雕琢般的手指,轻轻搭上了邱莹莹的腕脉。
与上次一样,一股阴寒的气息瞬间顺着接触点侵入她的经脉。但这一次,邱莹莹早有准备。她暗中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努力控制着自身的血液循环和气息,试图将脉搏维持在一种“虚弱但平稳”、“郁结却不紊乱”的状态。这极其困难,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暴露她内心的紧张和伪装。
莫霍尺闭着眼,指尖微微用力,似乎在细细品味着她脉搏的每一次跳动。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让人捉摸不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邱莹莹能感觉到那缕寒气在她体内缓缓游走,时而停留在心脉附近,时而探向头部,仿佛在搜寻着什么。她咬紧牙关,坚守着灵台的一丝清明,不敢有丝毫松懈。
良久,莫霍尺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视着邱莹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光芒:“姑娘脉象,虚浮中带着一丝滞涩,确是忧思惊悸之症无疑。只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这滞涩之中,却隐隐透出一股异乎寻常的韧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死死护着姑娘的心脉神魂。这股韧性,不似寻常药物所能及,倒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特质,或者……后天极强的意志力?”
他的话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邱莹莹试图隐藏的秘密!他在怀疑她的“失忆”,在探究她灵魂异于常人的根源!
邱莹莹的心猛地一缩,但脸上却适时地露出茫然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脆弱,她微微偏过头,声音带着哽咽:“神医……臣女不知……臣女只是……只是不想再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每每思及,便心痛如绞,夜不能寐……”她巧妙地避开了“特质”和“意志力”的追问,将原因归结于心理创伤和主观的逃避,这符合一个受惊千金的反应。
莫霍尺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既不打断,也不表示相信。他收回诊脉的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邱莹莹的心上。
“不想想起,或许是因为,想起的代价太大。”莫霍尺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但有些东西,越是压抑,越是如附骨之疽,侵蚀身心。姑娘可知,有一种疗法,名为‘惊厥’?”
惊厥疗法?邱莹莹的血液瞬间冰凉!她曾在一些野史杂闻中看过,古代有些医者会用极端刺激的手段,如惊吓、针刺、甚至毒药,来治疗某些癔症或失忆,美其名曰“以毒攻毒”,但过程极其痛苦危险,死亡率极高!莫霍尺想对她用这种法子?!
“神、神医……”邱莹莹的脸色真正地白了,这次不是伪装,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她下意识地缩回手,身体微微后仰,声音颤抖,“臣女……臣女体弱,怕是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或许便是解脱。”莫霍尺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如同恶魔的低语,“总好过如今这般,如行尸走肉,被往事魇住,不得超生。况且……”他拿起桌上那枚最细长的银针,在指尖灵活地把玩着,针尖闪烁着寒光,“有莫某在,可保姑娘性命无虞。只是过程,会有些……特别的体验。”
他这是在逼她!用极端疗法作为威胁,逼她主动“回忆”起清心庵的事情!如果她不配合,他可能真的会动手!柳哲勉会允许吗?还是说,这本就是柳哲勉默许的、更进一步的试探?!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中,邱莹莹的头脑反而异常清醒起来。她意识到,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将计就计、抛出部分真相、同时试探莫霍尺和柳哲勉底线的机会!
她不能完全回忆起来,那会让她失去价值也可能被立刻灭口。但她可以“回忆”起一些碎片,一些模糊的、指向明确的、却又不足以构成致命威胁的片段!
想到这里,邱莹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水里有真实的恐惧,也有刻意营造的崩溃边缘的绝望。她看着莫霍尺手中那枚银针,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声音尖利而破碎:
“不……不要!针……我害怕!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一些……一些片段!”
莫霍尺把玩银针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哦?姑娘想起了什么?”
“是……是香味!”邱莹莹双手抱住头,做出痛苦回忆的样子,身体剧烈颤抖,“一种……很奇怪的香味……不是檀香……有点像……像药草,又有点腥……在庵堂后院的禅房里……我……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很低……说什么……‘钥匙’……对!是‘钥匙’!还有什么……‘井’……‘月圆’……”
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将面具人告诉她的关键信息——“香味”(迷香?)、“钥匙”(开启宝藏的钥匙?)、“井”(清心庵后的古井?)、“月圆”(特定时间?)——以碎片化的方式,夹杂在巨大的恐惧和混乱中抛了出来。这些信息足够劲爆,足以引起莫霍尺和幕后监听者的高度重视,但又因为她表现的极度恐惧和记忆混乱,而显得真假难辨,为她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果然,听到“钥匙”和“井”这两个词时,莫霍尺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连呼吸都似乎停顿了一瞬!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是追问道:“还有呢?说话的人是谁?长相如何?”
“看不清……我头晕……味道好浓……然后……然后我就掉进水里了……好冷……好黑……”邱莹莹适时地“崩溃”了,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耸动,将那种被恐怖记忆击垮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她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就可能超出控制。
莫霍尺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没有再逼迫。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银针,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再次浮现,带着一种满足和……意犹未尽?
“看来,姑娘的记忆深处,果然藏着些有趣的东西。”他慢悠悠地说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惊厥之法,暂且搁置。姑娘好生休息,待心神稍稳,莫某或许还需再来叨扰。”
他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器具,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逼问从未发生过。
邱莹莹依旧伏在桌上啜泣,心中却稍稍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她抛出的饵已经成功引起了莫霍尺极大的兴趣,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对她用极端手段,而是会想办法从她这里套取更多“记忆碎片”。
就在这时,苑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隐约的喧哗,打破了静心苑的死寂!似乎有什么人强行闯到了苑外!
莫霍尺收拾药箱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耳倾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邱莹莹也止住了哭声,惊疑不定地抬起头。这个时候,谁会来静心苑?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很快,管事嬷嬷略显慌张地快步走进来,也顾不上莫霍尺还在场,急声禀报道:“姑娘,莫神医,苑外……苑外是归海将军!他带着亲兵,说有紧急军务要面见王爷,得知王爷不在,便……便执意要见姑娘!说是有故人之物转交!”
归海砚?!那个冷面将军?!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还带着亲兵强闯静心苑?故人之物?什么故人之物?
邱莹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归海砚的举动太反常了!这绝不是简单的“转交物品”!这更像是一种……干预?或者说,是某种势力对当前局面的一次强行打破?
莫霍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总是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和……忌惮?他显然没料到归海砚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
“归海将军?”莫霍尺的声音冷了几分,“他倒是会挑时候。告诉他,姑娘正在诊治,不便见客。”
“这……”管事嬷嬷一脸为难,“归海将军他……态度强硬,带来的亲兵已经……已经将苑门围住了少许,说见不到姑娘,便不离开。您看这……”
局面瞬间变得复杂而紧张起来!莫霍尺的诊脉被打断,归海砚强行要求见面,静心苑外剑拔弩张!柳哲勉的人会如何应对?这场博弈,因为归海砚这个意外因素的闯入,陡然增加了无数的变数!
邱莹莹看着莫霍尺阴沉的脸色,又听着苑外隐约传来的、归海砚那冷硬不容置疑的呵斥声,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归海砚的出现是危机,也是转机!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求助,看向莫霍尺和管事嬷嬷:“嬷嬷,莫神医,归海将军是朝廷重臣,如此……兴师动众,若一味拒绝,恐生事端。不如……不如请将军将物品交由嬷嬷转交,或者……若将军执意要见,臣女隔着帘子回他一两句,全了礼数,也好让他尽快离去,免得惊扰了神医清净和王府规矩?”
她这番话,看似识大体、顾全大局,实则将皮球踢给了莫霍尺和管事嬷嬷。她表明了自己愿意配合(隔着帘子见),但最终决定权在对方手上。如果莫霍尺坚持不见,得罪归海砚的责任就在他;如果同意,她就能获得一个与外界(哪怕是归海砚)短暂接触的机会!
莫霍尺盯着邱莹莹,目光深邃难测,仿佛要看穿她这番“懂事”言辞背后的真实意图。苑外,归海砚的声音愈发清晰冷厉,带着沙场特有的杀伐之气,显然耐心已经耗尽。
空气凝固了。这场诊脉下的博弈,因为一位不速之客的闯入,瞬间演变成了更加复杂微妙的三方僵局。
而邱莹莹,这个处于风暴中心的棋子,能否抓住这意外的转机,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莫霍尺接下来的决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