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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又见义勇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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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的老城区依地势而建,红瓦屋顶的建筑沿着曲曲折折的街道层叠蔓延。
这里的街道都有了一定的年头。马牙石铺就的道路被时光磨去了棱角,变得圆润光滑。
街道两旁,是有些了年岁的山墙,爬山虎紫肆意地攀满了每一块砖石,绿意葱茏。
长江西路街口附近的那家早餐店已经开了二十多个年头,门上挂着的塑料门帘,在食客经年累月的触摸下包了层油腻的浆,幽幽泛着暗色。
宇文阔坐在路边的餐桌前,双手搭在油腻的桌面上,右手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指腹的油腻感挥之不去,一如他那斩不断的心事。这心事,就像那满墙斩不断的爬山虎一样,每一次的试图忘记都像是徒劳的修剪,它总能从潮湿的记忆土壤里,重新慢出酸涩的滕蔓。
他目光涣散地盯着马路斜对面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久久没有动静。这楼虽然披上了一层新的外衣——这几年旧城改造,刚刷过劣质的乳白色保温漆,还换了窗户、整理了管线。
可在宇文阔看来它骨子里还是从前那副老样子。供热管道依然裸露在外,裹着发旧的绿色胶带,像一道始终未能愈合的伤口。
周围的其他楼房早已借着改造的东风装上了电梯,楼前透着几分与时俱进的生气。唯独这一栋,楼前空空荡荡,仿佛被时光遗忘,沉默地停留在过去的阴影里。
桌上的豆浆早已凉透,浮着一层皱起的奶皮,宇文阔轻轻叹口气,正准备起身离开。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对面旧楼的单元门打开了。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人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走了出来。
女人穿着朴素的藏青色针织衫,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岁月留下的温和痕迹。而那个小男孩则像个小肉球,圆嘟嘟的脸蛋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宇文阔的呼吸一滞,那眉眼、那嘴唇,怎么那么熟悉。听说她生了个儿子,会是她的孩子吗?宇文阔停住要走的动作又坐了回去。
“奶奶,快点嘛!我要吃小鱼馄饨!”小男孩的声音清脆响亮,即使隔着马路宇文阔也能听清。他使劲拽着女人的手腕,像一匹急于挣脱缰绳的小马驹。
女人被拽得微微踉跄了一下,但她脸上没有丝毫恼怒,反而绽放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她弯下腰,凑近小男孩耳边说了句什么。宇文阔听不见内容,但能看到效果——小男孩立刻噘起了嘴,像只被抢走了胡萝卜的小兔子,不情不愿地放慢了脚步。
他们朝着早餐店的方向走来,小男孩虽然不再奔跑,但依然不安分,小脑袋转来转去,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心。
宇文阔不自觉地微扯嘴角笑了起来,想起了自己本家外甥小时候也是这样活泼好动。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辆银灰色的小货车从街角拐过来,速度明显比限速快了不少。小男孩突然发现了马路对面的一只花斑猫,眼睛一亮。
“猫咪!”他欢呼一声,猛地挣脱了奶奶的手,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马路对面。
“小雨!不要!”奶奶的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宇文阔的瞳孔骤然收缩。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无比清晰——小男孩迈开的小短腿、货车司机惊恐的表情、奶奶伸出的颤抖的手……
他的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了计算:货车距离孩子不到十米,以这个速度,最多三秒就会撞上;小男孩跑得再快,也无法在三秒内穿过双车道的马路。
身体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
宇文阔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椅子被带翻在地。他的肌肉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马路。耳边是尖锐的刹车声、路人的惊呼声,还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危险!”他大喊一声,在货车距离小男孩仅有半米时,一个飞扑将孩子揽入怀中,借着冲力滚向路边。
刺耳的刹车声中,货车在距离他们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终于停下。宇文阔能感觉到货车带起的气流拂过他的后背,混合着橡胶摩擦地面的焦糊味。
“哇——”被护在怀中的小男孩终于反应过来,放声大哭。
宇文阔慢慢坐起身,第一时间低头查看怀里的孩子。小男孩除了受惊过度,小脸煞白、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之外,似乎并没有受伤。
他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话音落下,才发觉自己的右手竟然抖得厉害。
几乎同时,右臂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落地时手臂在粗糙的路面上擦出一道长口子,血正缓缓往外渗。
“小雨!我的小雨啊——”孩子的奶奶踉踉跄跄地冲过来,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两人的面前。
她颤抖的手一遍遍抚过孙子的脸颊、胳膊和双腿,确认他完好无损,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把孩子紧紧搂进怀里,语无伦次地喃喃:“谢天谢地……真是谢天谢地!”
货车司机也吓得面色惨白,跳下车跑过来,声音发虚:“我、我真的没看见……他突然从旁边冲出来……”
“你开得太快了……实在太快了……”奶奶抬起泪眼,嗓音嘶哑,搂着孙子的双臂仍止不住地发抖,连责备都显得无力。
司机搓着手站在一旁,额上全是冷汗:“我……我是赶着送货……”
这句话像点燃了引线。奶奶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声音则因愤怒和后怕而尖利:
“你还有脸说!这街上明明限速三十,你开得跟火箭似的!要不是这位先生……”她哽咽得说不下去,把孙子搂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司机低下头,脸色由白转青:“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宇文阔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肾上腺素的作用正在消退,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又坐回路面稳住身体。
“你……你没事吧?”孩子奶奶这才注意到救命恩人,看到宇文阔流血的手臂,脸色更加苍白了,“呀!你受伤了!得赶紧去医院!”
“只是皮外伤,不碍事。”宇文阔勉强笑了笑,“孩子没事就好。”
“这位先生,真的太感谢你了……”孩子奶奶紧紧抓住宇文阔没受伤的那只手,眼泪再次涌出。
“不行,必须去趟医院,我叫孩子妈妈下来送你去医院。如果不是你,我的小雨就……就……”她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小男孩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看着这个救了自己的叔叔,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宇文阔对他笑了笑,伸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
“下次过马路,一定要牵着奶奶的手,知道吗?”他柔声说。
小男孩认真地点点头,突然伸出小胳膊搂住了宇文阔的脖子,“谢谢叔叔,你真厉害。”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宇文阔心头微微一暖。他轻拍两下孩子的背,小心地将小男孩交还给老人。
“喂,小雪,你快下楼!”奶奶掏出手机,语调里还带着颤抖,“小雨刚才差点被车撞,幸亏有位好心人……对,就在早餐店那里!人家为了救孩子受伤了,你赶紧开车送他去医院……快点儿!”
“小雪”这两个字像枚细针,轻轻扎进宇文阔的心口,随即猛地一跳,几乎撞上喉咙。
血液嗡地涌向头顶,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耳边只剩下那两个字在反复回响——她还住在这里?
如果非要一个答案,他希望答案就是“是”。否则,他一大早鬼使神差地坐在这家哪儿哪儿都和他格格不入的廉价早餐店,是闲得发慌么?
“孩子妈妈马上下来,”奶奶挂掉电话,手仍紧紧攥着宇文阔的手腕,像是怕他转身走掉,“让她开车送你去医院看看。”
宇文阔本想推辞,觉得伤口不算深。可就在这时,右臂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伤确实需要处理。血已经浸透挽起的衬衫袖口,在浅蓝色布料上洇开一片暗红。
“您太客气了,其实我可以……”
“别说了!”孩子奶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救了我孙子的命,相比这点小事算什么?”
说完就转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货车司机,声音陡然提高:“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车挪开,跟着一起去医院!医药费、检查费全由你负责!”
司机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
“什么叫应该的?这是必须的!”老人气得声音发抖,“要不是这位先生,你今天就得坐牢,本来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不仅要负责所有看病的钱,还要全程陪同检查,少一项都不行!”
早餐店的老板已经拿着急救箱跑出来,简单帮宇文阔包扎止血。周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居民,有人拍照,有人小声议论。
货车司机脸色惨白地站在一旁,不停地道歉解释:“我保证负责到底,现在就联系公司找人来接班……”
宇文阔没怎么听进去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小区门口。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那个荒谬的可能性。
晨光斜斜地打在小区的铁门上,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与街道上的嘈杂声形成奇妙的对比。
宇文阔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衬衣下摆。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那个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此刻正迎着晨光,真切地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七年了,时光似乎待她格外温柔。依旧是记忆里的及肩黑发,随着跑动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简单的白衣灰衫和牛仔裤,勾勒出比少女时期更丰润柔软的曲线。
她的眉眼依旧清澈,只是眼角添了几道极细的纹路,像是岁月轻轻走过的痕迹。
宇文阔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拉低了头上的棒球帽,仿佛这样就能遮住自己突然发烫的耳尖。
这一刻,早餐店的嘈杂声、手臂的疼痛、周围人的议论全都消失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和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