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一伤[叶孤城]》百里不归

4、四

　　容笑本应立刻回京向郡主禀报，但是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在广林再住上几天。

　　容笑很喜欢喝酒，但喝得不多，一壶酒她能喝上很久。她喜欢把酒慢慢斟入酒杯中，再细细品尝。

　　陆小凤出现的时候，容笑正在喝酒。

　　容笑的耳朵很灵，她早已听出屋顶上有人，但她仍然优哉游哉地品酒，一小坛新开的陈年女儿红放在她的右手边散发着诱人的酒香。容笑忽然放下酒杯开始数数，数到二十的时候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倒挂在屋檐上，伸手敲了敲窗户。

　　容笑还在数，一直又数到四十，才有个穿青色袍衫的青年从窗户里翻了进来，径自坐在容笑的对面，还未开口，先拿过酒坛痛饮起来。容笑一手玩着剑穗，一手支着脸颊，笑盈盈地望着陆小凤。

　　陆小凤喝完了一坛酒，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意犹未尽地摸着自己的胡子，道：“好酒，可惜只剩半坛。”

　　容笑懒懒地开口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好酒无数，你反正本来也要去，不如索性去拿上一坛。”

　　陆小凤仍是笑嘻嘻的，问道：“哦，还有这样的地方？”

　　容笑挺直身子，斜睨了陆小凤一眼，轻声道：“平南王府。”

　　陆小凤连眼睛都不眨，叹道：“姑娘想骗我去那里，真是好毒的心肠。”

　　容笑道：“你若是要查绣花大盗的案子，怎么能不去平南王府？”

　　陆小凤道：“如果姑娘肯告诉我一丁点消息，我就不用去了。”

　　容笑定定地盯着陆小凤，直到陆小凤不安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她才将视线转而投在自己的剑上，道：“那倒正好，我也不必担心有只凤凰碍我的事了。”

　　容笑本来不必再去平南王府的，她之前以为来找自己的应当是金九龄或者金九龄手下的捕头。陆小凤的出现却让容笑不安了起来，一个连金九龄都难以对付的绣花大盗，难道会是许鹫的人？容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尽快把此人找出来才能放心，遂起了夜探平南王府的念头。幸而朱景仪早就将一些有关平南王府的消息告诉了她，也不必非得和陆小凤同去，所以容笑很是干脆地提剑走人。

　　陆小凤坐在桌子边手里还抱着酒坛，愣愣地望着容笑的背影，心里深觉莫名其妙，一面觉得她今夜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一面又觉得她好像的确对自己是否会去平南王府不甚在意，难道她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自己会不会跟着去碍事？陆小凤想不明白，扔了酒坛追了出去。

　　眼前这位容笑姑娘是唯一一位与绣花大盗过招却未被刺瞎双眼的人，陆小凤也是今日才从蛇王那里听说的。蛇王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因为世子那里下了严令，他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件事。陆小凤顿觉有了希望，眼巴巴地找到容笑落脚的客栈，就希望能得到点有用的线索。岂料容笑好像已经知道有人要来，摆了几道下酒菜，开了一坛女儿红，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陆小凤闻着酒香，看着容笑慢悠悠的动作，心里好像被猫抓似的，难受得很。

　　当他坐在容笑的对面，抱着酒坛痛饮的时候，他还分出了一点点的注意力细细地观察了容笑一番。她容貌清秀，并不出众，但着一身白底红边的衣裙，配上一支简简单单的玉钗，别有一番味道。尤其当她轻拢娥眉望向自己时，一张秀美的脸生出几分傲气。

　　两人从宝库边掠过时，对面平房上忽然站起一个白衣男子，容笑只望了一眼，便立刻从陆小凤身边翩然退开，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旁。

　　容笑从见到那一双寒星般闪烁的眼睛时，就不再说话。她专注地看着那一道夺目的剑光，她眼里看不见任何人，也看不到任何人，陆小凤和叶孤城的动作都太快，她只能看到闪电般的剑光。好像就在眨眼之间，陆小凤用他的灵犀一指夹住了这已经避无可避的锋芒，容笑叹了一声，道：“绝妙。”

　　一个早就站到容笑身边的年轻公子摇着扇子附和道：“确是绝妙。”

　　本与叶孤城说话的陆小凤忽然吹胡子瞪眼抗议道：“我陆小凤可差点变成死凤凰了。”

　　容笑轻声笑了，道：“我知道你不会死的。”

　　陆小凤几乎要吃人的视线立刻从花满楼身上移到容笑身上，问道：“你又怎么知道？”

　　容笑道：“我既然还能从剑光中脱身，那你也必定能的。叶城主既然不想要你死，灵犀一指又怎么会输给天外飞仙？”

　　陆小凤叹道：“我一瞧你也是个小剑痴，不然你怎么夸来夸去还是夸到叶孤城头上？”

　　容笑这回却只是笑，不说话。

　　容笑一直将自己当做不存在，她捏着一个杯子把玩，却迟迟没有饮下。她的视线偶尔会飘过对面坐着的两人，金九龄和叶孤城，陆小凤已经被叶孤城问得退无可退，眼角看到她看似木然怔愣的神色，笑着凑过来，问道：“容剑痴，这是怎么了，连酒也不喝了？”

　　容笑微倾酒杯，向陆小凤示意一下，一饮而尽。容笑这么干脆，陆小凤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又问道：“我以为你也应该是个滴酒不沾的人。”

　　容笑眨眼，反问：“为什么？”

　　陆小凤眼珠一转，道：“你是个剑客，又是个女人……”陆小凤的话没说完，但容笑已经笑了，看起来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叶孤城看见了容笑的剑，开口：“长青剑。”

　　容笑微怔，抚上剑柄，点点头，道：“正是，至今已是三十一代。”

　　陆小凤道：“原来你来头不小。”

　　容笑似乎对这句话很不喜欢，她看了一眼陆小凤，又看了一眼叶孤城，最后扫了一眼金九龄和花满楼，再转向陆小凤，一边倒酒一边假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西门吹雪的剑，灵犀一指能不能接住？”

　　陆小凤的笑容僵在嘴角，他只能摇头：“我们没有交过手。”

　　叶孤城问道：“他的剑法如何？”

　　陆小凤望了一眼正在喝酒的容笑，只能勉强笑道：“还不错。”但他又立刻抢着再问容笑：“长青剑霍紫雪霍前辈当初也是名满江湖，据传出剑从不见血。”

　　容笑尚未回答，叶孤城忽然满是遗憾地叹了一声，道：“剑是杀人的剑，剑法是杀人的剑法，如果一柄剑从不见血，又怎能是剑？”

　　容笑的笑容慢慢地凝固，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她曾无数次在梦里描摹过形象的男人，好像忽然发现了一些让她难以置信的事情。陆小凤坐在容笑的右手边，此刻正拼了命地组织语言想挽救一下气氛突然僵硬起来的局面。容笑看了一会儿，饮下一杯酒，轻声道：“不错，从不见血的剑，怎么是剑？”

　　陆小凤暗自送一口气，却不料容笑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叶孤城，道：“若只为杀人，也不能称之为剑，不过是一把嗜血的铁器罢了。”

　　叶孤城似乎皱了一下眉，沉默良久，亦点点头，算是同意。容笑满面笑容地望向挑起话头的陆小凤，陆小凤苦笑，容笑问道：“我听说独孤一鹤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陆小凤只能点头。

　　叶孤城始终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兴奋之色，缓缓道：“我若能与他一较高下，才真是平生一大快事！”

　　陆小凤已经跳了起来，容笑亦慢悠悠地站起来，道：“既然没有人能潜进来，我也不便再多留。告辞。”

　　叶孤城好像终于认真地望了她一眼，道：“再有十年，也许能做我的对手。”

　　容笑这次也终于露出一个愉悦不已的笑容，道：“到时，容笑必定要去白云城请城主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