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杏核》芒狗大王

3、霉的感觉

　　火车站里人山人海，暑假这样其实也挺正常的，姜檐表示理解。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车框把外面的景色拉成模糊的色块，今天的天气没有前几天的讨喜，没什么云的天空，沉闷的空气带着灰色的建筑物飞快地后退，姜檐把脑袋靠在窗户上，黑色长又直的发丝顺着肩膀滑落，斜边的刘海也因此挡住了那稚气未脱却沧桑的双眸，车厢里不算安静，有外放短视频的声音，有小孩的哭闹，有大声的谈笑，但这些喧嚣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了，传到她耳里，只剩下嗡嗡的背景音。
　　她只是一个观察者。观察着对面座位上，一对分享着同一副耳机、时不时相视而笑的情侣;观察着过道那边，一位喋喋不休抱怨物价的大妈，观察着斜前方，一个穿着西装、眉头紧锁不断打电话的男人。他们是那么鲜活，那么用力地活着，有着绵长的未来和琐碎的烦恼。
　　姜檐没带什么东西，一个大的登山包里两三件换洗衣服，钱包，手机，以及上次那个杏核，她尝试通过玩手机隔绝这个场景，但手机上的信息像虫子在不断的变化，没有任何的意义，她又关机了，只能继续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盘算着接下来所剩无几的日子。
　　列车员推着售货小车经过，喊着“快餐、饮料、矿泉水”。她买了一杯热水，双手捧着，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水温透过纸杯传到掌心，稍纵即逝。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景色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农田变成了连绵的丘陵，土层露出了些许红色。天却依旧是灰蒙蒙的，有一点微弱阳光，一种复杂的、却无比适合她此刻心境的色调。她看着自己的倒影映在玻璃上，那张被称为“可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十七岁。应该是在教室里刷题，和好友分享秘密，对未来大学和专业充满憧憬的年纪。而她，休了半年学，放着大好青春不过。她试图挤出一点悲伤，为自己哭一场，但眼眶干涩得厉害。更多的是一种不真实感，仿佛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平行世界，那个被宣判死刑的女孩，并不是真正的姜檐。
　　车厢广播响起，用中英文播报着下一个停靠站。她没听清，也不关心。目的地是南京，但“南京”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地名符号，没有任何具体的意义。她只是需要一个地方，不会有认识的任何东西，足以让她在这短暂的日子重新再活一次就知足了。
　　列车轻微地摇晃着，像一个大摇篮。困意渐渐袭来。她靠着窗，闭上眼睛。小睡成了最好的避难所，在那里，或许没有诊断书，没有争吵，没有倒计时。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模糊地想:如果这列火车永远开下去，没有终点，该多好。
　　火车还是严格的在暮色四合中缓缓停靠在南京站。
　　姜檐被边上的人摇醒后，不情不愿的随着人流走下火车，潮湿而陌生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与北方干燥的家乡截然不同。车站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着明确的目的地。只有她，像一颗被随意抛入水中的石子，漫无目的。
　　她提前在网上订了一家价格低廉、评价寥寥的民宿，位于一条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巷子里。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昏黄的路灯下投下诡异的影子。民宿的门脸很小，招牌上的字迹都有些斑驳。推门进去，前台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的男人，正低头玩着手机，头顶有些稀疏。
　　男人一见有人进来，原本头也不抬的。“有预约吗？民宿欢迎您。”可姜檐没回话她还在审视这个新环境，民宿老板听到没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在姜檐脸上停顿了几秒，随即堆起一个过分热情的笑容:“小姑娘，住宿啊?”
　　“嗯，网上订了房间，姓姜。”姜檐低声回答，下意识地拉了拉背包带子。
　　“哦哦，姜小姐是吧，欢迎欢迎。”男人一边办理登记，眼神却若有似无地在她身上扫视，“一个人来南京玩?学生?”
　　姜檐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言。男人递过房卡时，手指似乎不经意地擦过了她的手背，那种油腻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她迅速抽回手，接过房卡，低声道了谢，便逃也似的按照指示走向自己的房间。
　　男人的目光好像还黏腻腻的像他的头发一样在她的身上停留，连着宿舍都是男人那种霉味。
　　姜檐想吐，但她要忍住，她没带太多的钱，她不想在死后捞上一个赔钱货的名头了。
　　但这里至少安静，没有无意义的人和事。她放下行李，疲惫地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再次被那种巨大的乏力吞噬。
　　姜檐困了，于是就干脆就睡了。希望明天的自己会宽带自己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