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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烤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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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鸭的油脂香气仍在唇齿间徘徊,一碗温热的甜牛乳下肚,楼惊春只觉得四天来冻得发僵的骨头缝里,都透出了一股暖洋洋的惬意。
他甚至忍不住偷偷舔了舔碗沿,那点纯粹的甜意,仿佛顺着喉咙一直滑到了心底,将先前那点因为“说书”而产生的窘迫都冲淡了些。
闲空山将他这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万事不过心的懒散模样。
他慢条斯理地品完最后一口“望山月”,这才唤来跑堂结账。
掏银票时,姿态从容自然,仿佛花的不是方才靠“V我50”说书辛苦赚来的钱,而是自家库房里的寻常物件。
跑堂的见这位气度超凡的客人如此阔绰,态度愈发殷勤:“客官,可要住店?咱们聚福楼的天字房,清净雅致,保您满意。”
闲空山略一颔首,只吐出一个字:“可。”
“好嘞!天字房两间,您二位这边请!”跑堂躬身引路。
“一间。”闲空山纠正道,语气平淡无波。
跑堂一愣,下意识地又看了眼仙气飘飘的闲空山和他身边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楼惊春,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立刻便堆起职业性的笑容:“是是是,天字房一间,您请!”
楼惊春也是一怔,耳根微微发热。虽说这几日风餐露宿,有时挤在破庙或雇来的牛车上,师徒二人挨得极近也是常事,但那毕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明明有了银钱,师尊竟只开一间房?果然,抠门才是师尊的本色。
他默默跟在闲空山身后,踩着铺了软毯的楼梯上楼,心里那点因甜牛乳生出的暖意,又掺进了一丝无奈的凉意。
他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白色背影,那人身姿挺拔,连上楼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悠然,与这世俗酒楼格格不入。
天字房果然名不虚传。推开雕花木门,外间是雅致的小厅,摆放着茶桌棋枰,以一道精致的云母屏风隔开里间。
屏风后,一张宽大的床榻若隐若现,旁边还备着热气氤氲的浴桶和干净的中衣。
“你睡外间榻上。”闲空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打量。
他指了指窗下的一张软榻,虽不如里间的床宽敞奢华,但比起破庙的草堆和漏风的牛车,已是云泥之别。
“……哦。”楼惊春应了一声,也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隐隐有些失落。
闲空山已自然地踏入里间,声音里带着几分酒后的慵懒:“折腾一天,一身尘土,还不快去洗洗?那热水可是算在房钱里的,莫要浪费。”
楼惊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破旧衣衫下可能散发的味道,脸颊不禁一红,讷讷地应了声,挪到屏风后。
水温正好,他褪下脏衣,将自己浸入热水中,连日奔波的疲惫仿佛都被熨帖开来。他听到外间师尊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走到了窗边。
“今夜月色尚可。”闲空山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他听。
楼惊春靠在桶沿,透过屏风的缝隙,能看到师尊临窗而立的剪影。
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出尘的轮廓,与方才在楼下说书骗钱、斤斤计较房钱的那个形象判若两人。这一刻,他安静得就像……一座真正的,名为“空山”的远山。
待楼惊春磨磨蹭蹭地洗完,换上那身略嫌宽大却柔软洁净的中衣,走出屏风时,里间已没了动静。闲空山似乎已经歇下。
他轻手轻脚地躺上外间的软榻,榻上铺着柔软的棉褥,比他过去四天睡过的任何地方都要舒服百倍。
他裹紧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听着里间均匀的呼吸声,却有些睡不着了。
他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思绪纷乱。
这个师尊,抠门是真,无赖也是真,可他会带自己吃烤鸭,会给自己买甜牛乳,会让自己睡在干净的榻上,而不是冰冷的破庙。
他甚至……没有真的让自己去睡大街。
正当他辗转反侧之际,里间忽然传来闲空山清淡的嗓音,带着一丝睡意朦胧的沙哑:“静心,凝神。明日要赶早市,需得养足精神。”
楼惊春立刻闭眼屏息,一动不敢动。
片刻,一股温和醇厚的灵流,如月下溪水般悄然笼罩他周身,轻柔地梳理着他因长期饥饿和奔波而滞涩的经脉。
这股力量温暖而强大,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与他体内某种沉睡的东西隐隐呼应。
楼惊春忽然就明白了。
那壶“望山月”的酒钱,这间上房的钱,此刻这无声的护持,还有那只烤鸭和那碗甜牛乳……都是师尊别别扭扭的授业与呵护。
他或许不会温言软语,却用这种方式,让他体会何为“活着比面子重要”,也让他知道,跟着自己,至少不会真的让他冻死饿死。
他在那温暖的灵流包裹中,沉沉睡去四天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连梦中似乎都带着一丝甜意。
而里间榻上,本该“睡熟”的闲空山,却缓缓睁开了眼。
他听着外间少年变得绵长平稳的呼吸,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悬于夜空的那轮明月,眼神清明深邃,不见丝毫醉意。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榻边轻轻敲击,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惊山之鸟已入林,春涧之流将涌动……”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这夜,还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