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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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残腊尽，新春至。
刑部侍郎府。
锦绣彩缎挂满屋檐，檐下悬了大红灯笼，爆竹声热闹地响起，大院里的下人们却都不在。
姜韫给他们放了冬假，让他们回家去过年了。
走之前，姜韫按例给留下的仆役发了赏钱，分食了岁酒与馎饦，他们却面露忧色，说好了过完年就回，姜韫只是笑着送走了他们。
深寂的大院里，只剩下姜韫。
她一身素服，容色清减，主持了府中的祀神、祭祖。
虽则姬慕灵位未立，她只在心中默祷。
姜韫独自回到书房，拨亮了灯盏。
昏黄的光晕摇曳着，落在窗边那张紫檀木大书案上。
那是姬慕平日办公之所，堆积如山的卷宗曾是他全部的生命，如今却只余尘埃。
她缓步走过去，在抽屉里，取出一叠他留下的密函。
最上面一封墨迹犹新，是他死前最后一夜所书。
灯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窗上似倒映一道清冷人影，刚从外归家，便进了书房。
他垂眸静坐，身姿如松，容色昳丽，在灯下亦如玉骨。
思绪就这样，不经意间飘回了那一夜。
姜韫端着一碗汤药，轻轻放在姬慕的笔架旁。
姬慕从案牍中抬头，微微一怔，继而颔首致意。
“阿韫，”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倦意，却很温柔，“来。”
她走过去，他便将素色绢帕推至一旁，绢帕上血迹刺目，他却不在意，将肩上大氅披在她肩头，冰凉的手指顺势绕过她的青丝，与自己的墨发相缠。
他挥动小剪，小心剪下那一缕纠缠的发，放入她亲手绣的合欢花香囊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唇边笑意浅淡，眸中却似有亏欠之意。
这样温情的笑容极少出现在他脸上，因此她也看怔忡了一瞬。
当时，姜韫并没有问他，为何会觉得饱含亏欠？
而他也未多言，而是执起小银剪，细心剪去灯芯上的结痂，然后回头看她，狭长凤眸里不似平时威严凛冽，却像溶溶春水，映着她的影。
姜韫并不习惯这样的注视，她慌忙收回空碗，转身离去时，余光瞥见他已重新埋首于公文。
那夜之后，香囊仍然被他挂在窗前。
窗外有一株生于寒夜的雪梅，明明根茎已损，却仍以风骨撑着满枝清冷。
姜韫坐在他曾坐过的地方，颤抖着手，取下香囊。
如今，香囊微温，人已化为北邙尘土，连尸骨都无从寻觅。
她忆起他这一生，起于寒微，尝尽世间冷暖，凭着过人智计与狠厉手段，一步步从泥泞中挣扎而出，位及三品，多少人骂他酷吏，咒他奸佞，说他以刑戮为乐，是陛下爪牙，甚至向帝王请旨，强娶一位清白医女为妻。他从不辩解，甚至乐得以此面目示人，只为那些沉冤待雪的生灵，那些无声死去的孤魂鸣冤。
若要问他一生有何处短缺，大概是他久病沉疴的病躯，生活中又不善言辞的性子，姜韫一直以为他表里如一，偶有几次出乎意料，才知他并非事事冷情。
婚后第一年的端午佳节，她和他都难得闲暇。
姬慕坐于亭中翻阅书卷，她在藤萝架下晾晒药材，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药香。
狸奴和大黄在院中追逐嬉戏，不小心撞到姜韫，姬慕立刻起身，下意识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迅速收回手，快步地回了书亭，取来篮子拾落花，一言未发。
同样的事在第二年也发生过。
上元节后，冬日清晨落了雪，姜韫早起，发现东厢与西厢的回廊积雪被清扫，一条小径悄然干净。
她抬头，看见姬慕披着白狐裘站在不远处，正轻声吩咐夏伯再去取些炭火送到她房里。他回头看见她，只将手炉默默递过，随即转身走入风雪中去上朝。
姜韫握着手炉，望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心里对于他强娶豪夺的怨恨稍稍减了那么一点。
便是这样一个人，最终在成婚第三年，死在了不见天日的乱葬岗里。
世人都道他是积劳成疾，油尽灯枯。
只有她知晓，那密匣中的名单，是何等的催命符。
他的死，是必然的结局，是那些被他触动了利益，被他掀开了遮羞布之人的反扑。
“我早知道，你不是他们口中滥杀无辜的奸佞。”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密函上，晕开了墨迹。
随即，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
她伏在案上，肩头微微耸动，却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偌大的府邸，这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她一人，和窗外无声无息，愈落愈急的漫天大雪。
雪光映着窗纸，一片凄清的明。
姜韫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如同那日清晨他离去时，肩头沾染的寒意。
她轻轻握紧了那枚装着两人结发的香囊，吹灭了灯花。
人间待他以风雪，她便还他以烈火。
他死得不明不白，这公道，她必要为他，亲手讨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长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