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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桐花鬼 ...

  •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
      ——《淮南子•天文训》
      起
      悠扬的牧笛声融进了细密的雨丝里。
      长安郊外,一头黄牛驮着牧童在乡间泥泞的小道上缓缓走着,远处青山朦胧,处处透着水墨画一般的意境。
      牧童看见前方的小道上走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行色匆匆,发髻也有些凌乱,几绺发丝垂落在一侧,看上去有些狼狈。待他走近了看,却是极其的斯文俊秀。
      “这位小郎,请问此处可有一片桐树林?”
      小牧童停了笛子,往身后指了个方向,说道:“那里便有一片桐树林。”
      年轻的公子拱手致谢:“多谢小郎了。”
      “小三儿!”
      小牧童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一回头便看见姐姐快步向他走来。
      “小三儿,你停在这里做什么?”
      “那位公子向我问路来着。”
      “哪有什么公子?”姐姐顺着牧童所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皱眉问道。
      小三儿这才注意到,刚才那位俊秀的年轻公子竟然不见了。路边除了他和姐姐,什么人都没有。小三儿看向前方的小道,上面只有她姐姐留下的脚印,并没有其他人走过的痕迹。
      小三儿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阿、阿姊,我、我见鬼了!”
      姐姐连忙捂住小三儿的嘴,连声说道:“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清明快到了,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走,我们快回家去!”

      鲜衣怒马少年游。
      春分之后,天气回暖万物复苏,绿意蔓延出一片怡人的景色。在京中蜗居一个冬季的贵族们也纷纷开始结伴,趁着天气晴好出城踏春游玩。
      青骢骏马上的贵族子弟意气风发,纵马驰骋碾过白鹿原芳草萋萋的土地。锦衣轻裘,骏马奔驰,远远看去,便如九天诸神巡游一般,引得田间耕作的农人也停下手中的动作,驻足观看。
      几位世家子弟从小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人,招摇过市习以为常。他们的自得被一声突兀的尖叫打碎。
      “鬼,鬼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孩满脸惊恐地望着他们中的一人,后退了几步,转身抱头跑开了。
      “哈,真想不到我们风度翩翩的曹三郎竟然也有被人当成‘鬼’的一天!”
      被点到的曹欣无奈苦笑。虽然不明原因,他却也清楚,刚才那个牧童盯着的人是他。他看着小孩子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些困惑。
      “也许是什么人的戏弄也说不定。”这么想着,曹欣摇头苦笑,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这一段插曲很快被兴致高昂的众人抛到了脑后。
      行至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幅远山含翠,碧野千里的春景。
      当中一人有感于此情此景,不禁吟诵起了诗篇:“春入遥山碧,风逐原野青。”
      “日暮偏向晚,不欲归华庭。”沈昱接了下句,下结论道,“白谡的《清明游白鹿原》。”
      清风徐来,树枝摇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说到这首《清明游白鹿原》,我倒认为,并不是白谡所作。白谡诗作一向大气豪放,少有这样的缱绻情怀。”
      “三郎,你又来!”沈昱拍马上前,与曹欣并驾齐驱,笑道,“是真是假又如何?只要这首好诗能流传下来让我们后人欣赏,不就行了吗?”
      “咳,是,你说得对。”
      沈昱环视四周,握在手中的马鞭往旁边一指,问道:“那树丛上的白点是什么?”
      曹欣顺着沈昱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绿叶之间星星点点似洒落了片片雪花,说道:“那是桐花的花苞吧,这个时节桐花也应该开了。”
      “我看这个地方不错,不如就在这吧。”
      沈昱的提议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大家翻身下马,跟在后面的家仆们纷纷上前,在桐树下的空地上铺上席子,摆好案几,布置好美酒与新鲜的果蔬。
      世家子弟们在席上坐下,觥筹交错,吟诗作对,起坐喧哗,众人欢畅。
      一阵清风拂过,已经有些微醺的曹欣看见漂浮在手中的酒碟里的白色花瓣,渐渐地有了重影。突然,他感到身体一轻,渐渐飘了起来,飞向前方朦胧之地……
      酒碟自曹欣的手中坠落,碟中的酒随着四分五裂的酒碟四散开来。曹欣的身子重重倒下,发出一身闷响。
      “喂,三郎,你不会这么快就醉了吧?”坐在曹欣身边的沈昱一推曹欣,却发现曹欣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双唇紧抿着。
      沈昱把手指放到曹欣的鼻子下,发现他的呼吸十分的微弱。
      “三郎,三郎,你没事吧!三郎,醒醒!”

      承
      “自那日以后,这位曹三公子便一直昏迷不醒。事情就是这样。”
      顾瑾说得口渴,一口便喝掉了杯中的茶。
      沈妍叹息,颇为惋惜地看着她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子道:“如此好茶,倒是被你的牛饮给糟蹋了。”
      “咳,你也知道的,我对这些风雅之事素来不甚在行。”
      顾瑾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沈妍是茶道高手,而她却是个连茶叶的品种都分不出来俗人,且一向对附庸风雅嗤之以鼻。
      这是极其平常的一天,与之前如流水般滑过的日子并无任何不同。顾瑾如往常一般踏进沈园,在沈妍煮茶的时候讲述一些流传于贵族们之间的逸事。沈妍总是神情专注的,但不知她是专注于煮茶,还是专注于顾瑾的话。
      红泥水壶被重新置在炉上,沈妍拈起一片片干花瓣,慢慢塞进炉子里。
      沈妍煮茶喜欢用去年风干的花瓣来燃火,据说这样不会把水煮老。沈妍的手指修长纤细,凝白如玉,总是让顾瑾看不厌。
      帝都长安从来不是个缺乏美人的地方,但在顾瑾眼里,沈妍是最特别的。她身上有比她的美貌更吸引她的地方。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浑然天成的优雅。
      这样的气质,只在另一位真正的皇亲贵胄身上曾见到过。同样的清贵闲雅,于衣香鬓影歌舞喧哗之间,他静静端坐着,眼神干净柔和,人淡如菊,心素如简,仿佛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于外。
      依水而建的观澜亭,料峭春风带来丝丝凉意,仿佛前几日的春和景明只是一场梦幻。透过竹帘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细如牛毛的雨丝在湖面上点出一圈圈涟漪。
      今日沈妍穿的是香色的丝绸宽袖云衫,如漆长发披散着,更衬得脸色苍白,唯有那双秋水翦瞳亮如星子。
      “曹三公子的事我也曾听家兄提起过,确实是件不幸的事。”
      据说,曹三公子曹欣画得一手丹青妙笔,是国手顾恺之唯一的入室弟子。而且,他本身也是风流无双的佳公子。
      这样优秀的人若是就这样沉睡下去,该是多么遗憾的事啊。
      “这件事长安都传遍了,有人说,曹欣定是撞了邪。阿妍,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么?”
      “也许,确实是撞鬼了吧。”沈妍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微微笑道,“阿瑾,想不想试试看解决这个事件?”
      “诶,可以吗?”顾瑾心中确实非常好奇,但看到沈妍羸弱的身姿时,她又踌躇了,“算了算了,跟我们又没关系。要是又拖累了你,可怎么办啊?”
      想起三个月前因为她的无知和冲动,让沈妍为她大病了一场,至今依然苍白憔悴,她的自责都快把她淹死了。
      沈妍微微一笑,略带无奈道:“怎么能没关系呢?我的哥哥啊都快要被他自己的愧疚和悔恨扼杀了。曹欣就是在他面前倒下的,他一直为此感到自责。”
      “可是,你……”
      “我虽不行,但还有你呀!”
      “我?就我一人?”
      沈妍点头,顾瑾犹豫道:“我能行吗?”
      “没问题的。”沈妍拉起顾瑾的手,微笑道,“因为你是顾三呀,天下没什么事能难倒的顾三!你一定可以的。”
      看着沈妍信任的眼神,顾瑾犹疑的心定了下来,郑重地点头:“嗯!我一定可以的!”
      “我哥哥昨天还曾经去看过曹欣,据他说,曹欣看上去完全就像是在熟睡着,甚至连表情都很平和,但就是无法苏醒。这样看来,倒很像是被摄了魂。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白鹿原上的那片桐花林了。”
      “好,我这就去。”
      “等等。”沈妍拉住正要起身的顾瑾,将一串琉璃珠套在她的手腕上,“这是护身用的,千万不要摘下来!切记切记!”
      “嗯!”顾瑾摸着腕上的琉璃珠,正色道,“我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顾瑾换了身贵族打猎时常穿的褶裤,骑着马出了城。
      郊外的草木都长出了嫩绿的新芽,油油地一片,很是可爱。由于刚刚的一场春雨,空气里带了泥土的气息,纯净而清新。
      顾瑾出了城便径直往桐树林而去,远远便看到有一个人正勒着马站在前方,淡青色的广袖长袍,身影挺拔,看上去有些熟悉。
      似是听到身后的动静,前面的人回过身来,竟是沈妍的哥哥沈昱!
      顾瑾下了马,上前几步,招呼道:“昱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沈昱的脸色有些苍白,皱眉道:“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呃,我是来、来散心。”
      “你孤身一人,还是快些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顾瑾这才注意到,沈昱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昱哥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沈昱沉吟了一下,指向那片桐树林,说道:“你看到了么?”
      顾瑾顺着沈昱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是一片树林,红色的桐花隐在绿叶中含苞待放。
      “没什么特别的呀。”
      “是花。”沈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天我们来的时候,那花明明是,白色的!”
      听了沈昱的话,顾瑾吃惊地看向那片桐花,那一朵朵花苞,确实红得异常,竟像是要滴出血来。
      “妖树,我要砍了这个妖树!”
      沈昱拔出剑来冲过去便往一株桐树上砍,顾瑾刚想上前阻止,当她迈出一步之后,空间发生了奇异的扭曲,待恢复正常时,眼前的景色已经产生了变化,沈昱也不见了踪影。
      顾瑾心中清明,她又踏上了彼岸的土地。
      这世间有千万条路,每一条都通向不同的地方,更有那寻常人所看不到的路,通向一个个未知的彼岸空间,这样的路在典籍中被称之为“歧路”。只有在极其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歧路会出现在凡人的眼前,倏忽又消失不见。迷失在歧路中的人,将永远徘徊在彼岸,不得归来。
      顾瑾天赋异禀,生而便能看见歧路。幼时她不知道这些,常常便走上了歧路,但却总能平安归来,家人也只当她是在哪里玩耍。
      直到遇见了沈妍,知道了这些事,顾瑾想起过去总是一身冷汗,若是当时她没能回来……幸好上天总是眷顾她的。
      这里依旧是一片桐树林,虽然无风,红色的桐花花瓣却如雪花般片片飘落。
      呆在原地也不是办法。
      顾瑾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慢慢走进桐树林,花瓣不断洒落在身上,一抬手便纷纷散落。
      从桐树林出来,入目便是一座庭院,小桥流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竟像是身处某个贵族的别院一般。
      顾瑾举目四望,看到一棵桐树下正躺着一个人,看身影倒像是沈昱,她连忙跑过去一看,却不是她以为的沈昱,而是另一个青年,有着极其好看的眉眼。
      顾瑾将他推醒。青年睁开眼睛,看到顾瑾,十分高兴地站起来,拱手道:“我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天,总算见到外面的人了。在下曹欣,字叔葳。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原来他是曹欣!不,确切的说,他是曹欣的生魂才对。顾瑾回了一礼,说道:“呃,我姓顾,行三,你称我一声‘顾三’便可。”
      “真巧,我在家中也是排行第三。”
      “柳郎,柳郎。”
      一声声凄厉的呼唤由远及近。曹欣双眉微蹙,拉着我边跑边说:“快,那个疯女人又来纠缠了,我们快跑!”
      顾瑾回头一看,只见一道粉色的身影正朝着他们走来。原本还隔着一段距离,可是一眨眼,她就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前面,顾瑾定神看去,是一个娇小的女子。
      秀眉微蹙,神情凄楚,一双秋瞳可以盈出水来。
      一声声叫唤着“柳郎”,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顾瑾以为这女子在找其他的人,四下里看了看,可除了曹欣,她身边并无他人。
      曹欣拉着顾瑾后退,可是那个女子的动作更快,径直走到曹欣跟前,拉着他的手,唤着“柳郎”。顾瑾一头雾水,她在叫曹欣吗?
      “姑娘,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柳郎’,我姓曹……”
      “柳郎,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桐儿啊,我是和你两情相悦,海誓山盟过的桐儿啊。你想想,你再想想啊!”
      秀丽女子脸色苍白,泫然欲泣。顾瑾心有不忍,正要开口劝慰几句,那女子却突然转向顾瑾,面带恨色,切齿道:“柳郎负我,就是因为她吗?”
      “你在胡说什么,我又没有断袖之癖!”曹欣反驳。
      那个自称“桐儿”的女子松开了抓着曹欣的手,突然凑到顾瑾的面前,冰冷的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我的柳郎的!不管是谁,我都会亲手杀死她!”
      桐儿的神色已经有些癫狂,掐着顾瑾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指甲都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顾瑾死命挣扎着想掰开她的手,却使不上力。
      曹欣想上前拉住桐儿,却感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不!你放开他,你认错人了!”
      “柳郎负我!连你也背叛我!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你们!”那个女子凄厉地大叫起来,泪水不断地滑落下来,渐渐的,从她的眼中流出了暗红的血泪。她身上的肌肤连同衣服开始以一种奇特的速度腐朽,露出了森森白骨。
      顾瑾的视线一片模糊。

      转
      留在沈园的沈妍心神不宁,再也没有可以煮茶的宁静心情。
      让绫罗将茶具撤下,沈妍独自倚坐在观澜亭里,脸色苍白如纸,一向淡定的她眉间也染上了一丝焦灼。
      湖面上开始弥漫起大雾,一个淡淡的身影踏湖而来,穿过亭壁出现在沈妍的面前。
      松松垮垮的白色深衣,黑色的腰带胡乱在腰上打了个结,黑色罩衣披在肩上,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提着灯笼,白色的灯罩上写着不知是玄妙还是拙劣的“无常”二字。
      清俊面容,神情似笑非笑。
      “好久不见了,你这世的名字是,嗯,沈妍?”男人自顾自在沈妍对面坐下,把酒壶放到桌上,灯笼则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真是少见啊,居然能在这样的日子里见到忙碌的无常大人。”沈妍的姿势不变,淡色双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何必见外,叫我林原就好。”林原把酒壶往前一推,笑道,“看,我给你带了礼物。黄泉之水酿制成的佳酿。这个礼物对现在的你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吧。”
      “林大人百忙之中还不忘照顾小女子,小女子实在是罪过。”
      “虽然知道你说的是客气话,我可确实是非常忙碌的。年初的时候,地府可出了件大事。那个被埋葬在黄泉里的人又活过来了。黄泉之水倒灌,湮没了无数彼岸花。很多亡灵乘乱跑了出来,让我和小白忙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一想到楚江王欲求不满的样子,我就觉得痛快,哈哈。”
      原来如此。
      沈妍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不过,你倒真是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乱跑。看她一点影响也没有的样子,应该是你在她身上施了法的缘故吧?”
      “既然避无可避,我也只能教她如何去应对了。”
      “带着记忆转生本就有违天和,又使用了人间禁用的彼岸之术,术法的反噬可是很厉害的,再加上真身受损阴气侵蚀,看来你受的伤不小啊,会夭寿的哦。”
      林原身体前倾,左手靠在屈起的左膝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说道。
      沈妍无奈道:“林原,做男人心眼不能小成这样。不就是当年喝了你一杯酒,你至于记恨到现在么?”
      “哈,说本大人心眼小可是要遭报应的哦。”林原露出狡猾的笑容,缓缓说道,“今天我在白鹿原的桐树林捉到一个从枉死城跑出来的鬼魂,似乎跟你们正在查的事情有关。据我的观察,那里的阴气可是积聚了快一百年了。因为不是单纯的鬼魂,所以我没有出手。”
      沈妍强撑着站起来,苦笑道:“林原,你真是个让人无话可说的男人。”
      “谢谢,我会把这当成夸奖的。作为回礼,我暂借你一样东西,可要记得还哦。”
      林原一个弹指,沈妍的身影消失在了包裹住她的浓雾之中。

      合
      顾瑾的脸色发青,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恐惧,愤怒,无奈,绝望……
      各种情绪交织着在曹欣的胸膛里碰撞,曹欣拼命地大吼着:“不,住手,快住手!”
      突然,顾瑾手腕上的琉璃珠发出一道白光,刺向女鬼。
      “啊——”女鬼尖叫着松开了顾瑾,后退了几步。顾瑾倒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双绣履出现在顾瑾的视野里,顾瑾抬起头,对上沈妍担忧的眼神,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啊,阿妍,我似乎挺没用的。”
      “不要这么说,你做得很好了。”
      沈妍扶起顾瑾,解除了禁锢的曹欣也跑了过来,帮忙扶着顾瑾。
      沈妍站起来,面对着女鬼,从袖中拿出一面镜子。随着沈妍念出的法诀,镜子飞向了上空,并不断扩大,直到形成了一面墙壁大小。镜面里不断有各种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庭院之中,竟与此地的幻象一模一样!
      “白桐儿,好好看看吧。”
      镜面上的画面开始流动起来。
      “我生在桐月,桐花灿烂之季,所以父王便为我取名‘桐儿’。”
      女子笑意盈盈看向面前俊逸的男子,秋波宛转,含情脉脉。男子含笑,将一朵桐花插在女子的发髻上。
      “啊!”曹欣低呼一声,因为镜中男子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柳郎!”女鬼呜咽一声,跌坐在地上,森森白骨渐渐丰盈,又恢复成了一位梨花带雨的佳人,“柳郎!”

      她本是胶东厉王白谡之女,王女天孙,娇宠无匹。
      却在一次皇家宴会上遇见了柳岩。那一眼,让她失了心,动了情,从此收拾性情,闲读女史,勤拾女红,学做一个好妻子。
      她的幸福,毁于一场阴谋。
      胶东王谋朝篡位,起兵被诛,一夕之间,她从尊贵的王主沦为叛臣贼子。原本,在家臣的掩护下她可以逃往南方,是她坚持要在长安成为等他三天。
      三天之后,等来的是捉拿乱党的官兵。她被押回长安的时候,朱雀大街上,柳府的人正抬着聘礼前往谢府。谢将军,据说是在这次的平乱中立了大功的。
      她在被关到暴室的当天晚上就自杀了。

      “柳郎负我!柳郎负我!”白桐儿看着铜镜,咬牙切齿。
      沈妍轻声叹息,说道:“白桐儿,你再看看。”
      镜面上的画面一转,柳岩躺在一间柴房里,奄奄一息。他的书童过来送饭,见地上的饭菜丝毫未动,忍不住劝道:“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白翁主泉下有知,也不安心的啊。”
      “什么?”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你说什么?桐儿怎么了?”
      书童自知失言,忙自打嘴巴:“小的嘴贱,怎么把这个给说出来了。”
      柳岩死死盯住书童,怒吼:“你说清楚,桐儿到底怎么了!”
      “公子,翁主她、她已在牢中自尽了!”
      “自尽了?”柳岩怅然,“自尽了。”
      过了好一会儿,柳岩坐起来,开始吃饭。吃完之后,柳岩说道:“告诉父亲,我答应了。”书童只当他想通了,喜不自禁,连忙跟主公禀告去了。
      那天,柳岩沐浴过后回到房中,就拔剑自刎了。

      “他相随你于泉下,并未负你。”
      白桐儿震惊地看着镜子,疯狂道:“不可能,不可能!若果真如此,我在奈何桥等了那么多年,为何始终不见他!”
      沈妍看着白桐儿,目光悲悯:“身死缘灭,鬼魂何由得见?”
      “不可能,不可能。”白桐儿目光涣散,喃喃着。
      沈妍收了镜子,说道:“世人只道,人死而有灵,泉下相聚。可是,真正的鬼魂,却是无法相见的。因为他们之间的羁绊,已经随着死亡而消散,再也无法看见彼此了。”
      “原来如此。柳郎,是我对不起你。竟怨恨了你这么多年。”
      沈妍来到白桐儿的面前,说道:“自杀的人是无法往生的,只能在枉死城服役,他大约还在等你吧。”
      白桐儿抬起头,笑得很温柔:“谢谢。我无憾了,无憾了……”
      白桐儿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白色的桐花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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