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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品味真差 ...

  •   范闲只觉得一阵荒谬,心头混杂在一起的情绪,直冲脑门。他看着少女那双空洞的眼睛,忽然很想知道,在那些被数据和规则填满的岁月里,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见过阳光吗?她吃过热腾腾的饭菜吗?她,知道什么是“活着”吗?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从棺材里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看向五竹,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五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

      “没有名字。”他说,“只有一个代号,‘镜’。”

      镜子?

      是因为她和自己长得很像吗?还是说,她只是一个映照物?

      范闲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他看着少女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她不叫‘镜’。她姓范,是我的妹妹。”

      他想了想,看着这漫天的大雪,看着她那一身白衣,和那近乎透明的肌肤,轻声说道:

      “以后,你就叫范冰。冰雪的冰。”

      少女,也就是范冰,黑色的眼瞳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万年古井,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处理这个新接收到的信息。几秒钟后,她点了点头,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范冰。信息已录入。”

      范闲苦笑了一下,对五竹说道:“五竹叔,所以,你现在要把这个‘麻烦’,丢给我了?”
      “她是你的妹妹。”五竹理所当然地说道。

      “行吧。”范闲叹了口气,从棺材里跨了出来,站在这片苍茫的雪地里。他看着眼前这个新出炉的妹妹,只觉得未来的路,似乎比这风雪还要更加迷茫,也更加有趣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五竹说:“那就有劳五竹叔,先把外面那些木头人解开吧。我这个‘死人’,总得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棺材里会多出来一个大活人。”

      五竹点了点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王启年和高达等人浑身一颤,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们看着突然出现在雪地里的范闲,以及他身边那个宛如雪中精灵般的白衣少女,一个个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大、大人?您、您诈尸了?!”王启年结结巴巴地喊道,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范闲没有理会他的鬼叫,只是转过头,对范冰伸出了手,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温和的笑容。

      “走吧,妹妹。哥带你,回家。”

      范冰看着他伸出的手,黑色的眼眸里,映出了茫然和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只手的倒影,以及手的主人,那个自称是她哥哥的、笑起来眼睛里带着些许疲惫、些许狡黠,还有一丝暖意的年轻人。

      她犹豫了一下,将自己冰冷得没有温度的手,轻轻地放了上去。

      马车,重新启动。

      只是那口黑色的棺材旁,多了一个安静的,赤着双足的白衣少女。

      整个世界,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范闲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棋盘上,多了一枚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棋子。

      而他这个棋手,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名为“亲情”的羁绊。闲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脸上的温和笑容,也微微有些凝固。

      因为他看到,在他报出“范冰”这个名字之后,眼前这个白衣少女那双空洞如古井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了很多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不是数据处理时的波澜,而是一种混合了“你在教我做事?”、“这品味真差”以及“算了,先忍忍”的古怪神色。

      错觉吗?

      范闲微微皱眉。

      少女,也就是暂时的“范冰”,依旧是那副没有感情的模样,将自己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那是一种彻骨的凉,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从极北冰原深处挖出的寒玉。

      “走吧,妹妹。哥带你,回家。”

      范闲压下心中的异样,牵着她,在王启年和高达等人活见鬼的目光中,走回了马车旁。

      “大人,这位仙女是?”王启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一边问,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打量着少女,心中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凭空出现的绝色少女,与范提司容貌相似,还被五竹大人亲自送来!这信息量太大了,大到他那颗精于计算的脑袋都有些过载。

      “我妹妹,失散多年的。”范闲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他现在没心情编造更复杂的故事,“从今天起,她就是范家二小姐。都客气点。”

      “是是是!”王启年和高达连忙躬身行礼。

      范闲扶着妹妹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车厢不大,两个人坐下后,气氛便显得有些微妙。

      他看着对面正襟危坐,双眼平视前方,仿佛一尊精美瓷偶的妹妹,心中的怜惜与好奇交织。一个在神庙那种鬼地方,被当成“备用品”长大的女孩,该是何等的孤独与无助。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却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从车厢外扫了进来。五竹。

      他虽然蒙着眼,但范闲能清晰地感觉到,五竹叔的“注意力”,有一半都落在了这个新出现的妹妹身上。那是一种监护人式的、带着审视与规则的注视。

      范闲心中一动,对车外喊道:“五竹叔,你接下来去哪?”

      “跟着你。”五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

      “不用。”范闲摇了摇头,“你目标太大。跟着我,反而会暴露我已经‘活了’的事实。你先回京都,去范府看着我爹和若若。我需要你确保他们在我回去之前,万无一失。”

      风雪中,五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好。”

      一个字落下,那股无形的压力便骤然消失。范闲知道,五竹已经离开了。

      他松了口气,刚想转头对妹妹说些什么,却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长长的叹息。

      “唉——总算走了。”

      范闲猛地一愣。

      只见刚刚还像个人偶娃娃一样的妹妹,此刻却像是瞬间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都瘫软下来,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壁上,还顺手从范闲的包裹里摸了个水囊出来,拧开就灌了一口。

      她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的空洞与茫然?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的是一种灵动狡黠的光,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仿佛从一幅静止的水墨画,瞬间变成了活色生香的动态影像。

      “你……”范闲的大脑再次宕机。

      “装的啦,装的。”少女摆了摆手,声音也变得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娇憨与欠揍,“在五竹叔面前,人设不能崩。他那个人,你懂的,逻辑链特别死板,你稍微表现得‘人性化’一点,他的系统就容易报错让他老人家省心,我一般都启动‘三无少女’模式,方便他管理。”

      三无少女?

      范闲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这个词,比刚才的“DNA”还要让他感到亲切与荒谬。

      “还有,”少女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范冰?范冰冰吗?哥,你的取名品味真的有待提高。我有名儿,妈给我取的。”

      “妈?”范闲的心又是一颤。

      “对啊,叶轻眉女士。”少女理所当然地说道,“她留下的信息库里有。我叫范献,奉献的献。”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中比划了一下那个“献”字。

      范闲(Fàn Xián)。

      范献(Fàn Xiàn)。

      范闲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无比精彩。他终于明白,母亲大人在取名这件事上,究竟有多么的恶趣味。

      一个“闲”,一个“献”。合着他们兄妹俩,一个负责混吃等死,一个负责发光发热?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get到重点了。”范献笑嘻嘻地看着他,“所以啊,老哥,以后偷懒摸鱼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负责伟大的事业。”

      “你,你到底是谁?”范闲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他死死地盯着范献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灵动的光彩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我?范献啊。”她眨了眨眼,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语气说道:“灵魂穿越,现代医学狗,在神庙里靠追番、看小说、刷剧打发了十六年。开不开心?意不意外?这个世界上,你不是唯一的‘异类’哦。”

      轰!闲的脑海,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真正的炸弹。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难怪!

      难怪她会说出DNA,会知道“三无少女”和“人设”这种词!

      原来如此!

      原来,母亲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体上的妹妹,更是一个灵魂上的同类!

      那股盘踞在心底最深处长达二十年的孤独感,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击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激动。

      他不是一个人。
      这简单的五个字,在他的世界里轰然回响,胜过世间一切佛法道音。他曾以为自己是一座飘零在异世的孤岛,纵然有藤子京、王启年、范建、五竹叔这些人的温暖与陪伴,但灵魂深处那份关于“来处”的惘然,那份无人能真正理解的、与整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疏离,始终如同永夜的寒冰,封冻着他的一部分。

      可现在,他知道了,这茫茫人海,这诡谲世间,竟真的存在另一个“异常”。她来自同一片星空之下,懂得那些只有他们才懂的梗,拥有着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思维底色。她是母亲送来的礼物,是命运掷下的骰子里,最意外也最珍贵的一个点数。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野蛮的狂喜与激动,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冲刷着四肢百骸。他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眉眼相似,却更加鲜活、灵动,带着几分狡黠与探究的脸庞,那刻意模仿的“正经”下,是无法完全掩饰的、与他同源的跳脱灵魂。一个能听懂他所有“疯话”的妹妹!

      他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极为相似,却又生动无比的脸,忽然很想放声大笑。
      这感觉,就像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上独自行走了太久,冻得灵魂都要麻木时,忽然发现雪地之下,原来一直埋藏着另一簇温暖的火种。只需一个眼神,一点火星,便能燎尽所有荒寒。

      “医学专业?”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抓住了她话里的一个重点。

      “对啊。”范献点了点头,然后像模像样地伸出手,搭在了范闲的手腕上,闭上眼睛,煞有介事地“号了号脉”,然后睁开眼,用一种非常专业的口吻说道:“嗯,脉象沉缓,气血略有凝滞。在棺材里躺久了,有点轻微的循环障碍,建议多做下肢伸展运动,防止静脉血栓形成。另外,你这几天是不是有点便秘?”

      范闲:“……”

      车厢外的王启年,正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里,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这位新来的二小姐,画风是不是有点太清奇了?

      范闲的脸黑了下来,一把将她的手拍开,没好气地说道:“好好说话!”

      “切,开个玩笑嘛。”范献满不在乎地缩回手,然后又好奇地打量着他,“话说回来,哥,你这个假死计划,剧本写得不怎么样啊。漏洞太多,风险太高,完全不符合我们现代人的严谨思维。要我说,就应该……”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起范闲计划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从逻辑链到执行细节,从风险评估到备用方案,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让范闲这个计划的制定者,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他看着这个自称范献的妹妹,看着她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听着她嘴里时不时冒出的“骚操作”、“剧情杀”、“主角光环”之类的词汇,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捡回来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惹人怜爱的小白花。

      结果现在才发现,这他妈分明是一朵……食人花。

      还是个自带弹幕和吐槽功能的究极杠精。

      “行了行了,”范闲头痛地打断了她,“我的计划,我自己有数。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好怎么跟家里人解释你的来历。”

      “这有什么难的?”范献一摊手,轻松地说道,“剧本我都想好了。就说我是当年被仇家掳走,流落民间,被一位隐世高人收养,学了一身惊天动地的医术,这次是感应到兄长有难,特意下山前来救驾的。你看这个剧本怎么样?是不是很经典?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范闲扶额长叹。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当这个活宝回到京都之后,范府,乃至整个庆国,将会迎来何等鸡飞狗跳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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