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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杀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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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寂派出的人终于就在一处粥棚附近,抓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并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药粉。
经历一整晚的拷问,那两人终究没有熬过,交代他们是受齐州一个管仓小吏指使。
“齐州…”
温寂眼底泛着血丝,脑中却飞速串联线索。常平仓推诿着不给粮,柳典暴毙,而现在齐州又有人来破坏赈灾,那很大的可能,那个粮仓也有问题。
……
晨光初现时,大地上覆着一层白雪。
温寂一夜未眠,眼下的淡青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显得有些明显,裙摆上还沾着从地牢里带来的潮湿寒气。
她精神极度疲惫,只有终于抓住希望的那一点亢奋,像是敲着钟鸣一样支撑着她向驿馆行去。
可刚踏入驿馆院门,被她派去看着顾谨的萧三却突然出现,低声禀报道,
“小姐,二皇子那边,恐怕要离开。”
温寂脑子因熬夜而有些昏沉,一时有些疑惑,“离开?去哪?”
“孙福在收拾行装,后角门有侍卫在悄悄备马。”
“属下偷听到孙福与马夫只言片语,像是要去找什么人,接手这边的事情。”
温寂脚步一顿,疲惫便瞬间像是被某种锐利的东西刺穿,取而代之的是瘆人的寒气。
她在那一刹那竟无厘头地想,如果顾谨此时站在自己面前,她一定要一剑把他的脑子劈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
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那双沉静乌黑的眸子里,便只剩下一片冰凉。
她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向角门方向。
萧三无声地跟上了她。
……
清晨的雪小了些。
院子里,孙福抱着一个包裹,正低声催促着马夫将一匹马拉出马厩准备套车。
就在他准备打开角门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却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晨光中的寂静,
“殿下这是准备去哪?”
顾谨心头猛地一跳,那一瞬间他仿佛做错事被当场捉住的孩子,无声的转过了头。
就见温寂从一丛覆雪的梅树后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的看着他。
她看起来脆弱的可怜,顾谨心中的慌乱又被某种烦躁所取代。他抬脚的步子顿了顿,没有说话。
温寂轻声开口,问他,“殿下是想去搬救兵吗?”
她的语气尽可能的放柔,“可是殿下心中应该也知道吧,这个时候的救兵,多半都是别有所图。”
顾谨看着她,温寂总是这样,仿佛能看透他所有不堪的打算。
他其实不想让温寂知道,至少不要当面让她知道,虽然他不曾爱慕于她,但是两个人有过那样的关系,一个男人又怎么愿意在自己女人面前表现的懦弱。
可既如今一切都发生了,他心中反而沉静下来,可能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定了定神,顾谨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我是皇子,去哪里,做什么,自有自己的考量。”
温寂上前两步,她看上去有些被他的话伤到了,可仍在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语气恳切道,“殿下,我抓到了新的人,您能听我说吗,我觉得我们还有办法,不必……”
“温寂。”
顾谨打断她,他的眼神复杂,却带着一种明显的疏离。
“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个姑娘家,没必要为这些事这样奔波劳心,”他语气漠然,“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对孙福挥了挥手,“走。”
孙福得了令,与马夫牵着马从温寂身边经过。
又插了一句嘴道,“温二小姐,殿下天潢贵胄,您也是金枝玉叶,磕着碰着都不好。您不注重自己的身子,也得为殿下想想不是?”
他的声音尖细,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顾谨没说什么,沉默着准备离开。
而温寂却没看孙福,她的目光始终锁在顾谨脸上,那目光太深,带着一种倔强的疲惫,却压的让顾谨几乎要加快步子。
大抵是明白了知道顾谨听不进她的劝说,温寂眼睫落了下来。
下一刻,谁也没有料到她的动作,就见她突然侧身一步,然后便从紧随她身侧的暗卫萧三腰间,拔出了那柄寒气森森的长剑。
紧接着,她双手握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把剑狠狠的向身侧那匹马的脖颈挥下。
刹那间,温热的马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溅了猝不及防的孙福满头满脸。
马发出凄厉的长鸣,前蹄高高扬起,孙福惊叫着跌坐在地,马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向一旁躲开。
温寂眼中有一瞬间浓烈的情绪,又被她迅速压了下去。
她站在原地,似乎对即将向她踏来的马毫无惧意。
而一旁的萧三更是反应极快,他迅速上前,手中短刃寒光一闪,又一掌劈在马颈伤口处,那高头大马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浓稠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一大片洁白的积雪。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她骤然拔剑到马匹倒地,不过几个呼吸。
顾谨僵在原地,瞳孔紧缩。
他看着温寂,她裙裾上鲜红刺目,此刻手中握着滴血的长剑,站在死马旁,此时的表情竟让人有些捉摸不清。
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再往外走一步,那剑就会转而朝自己挥下去。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却见温寂突然松了手,将长剑砰的一下丢在一旁的雪地上。
等她再次抬起眼,脸上却带上了一种近乎破碎的哀伤。
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细微的颤抖,似乎也被自己刚才的举动吓的不行。
“殿下,”
她眼中波光盈盈,还带着点惊惧后的依赖,
“我只想和您说几句话,说完之后,您是去是留,我都听您的,好吗?”
风吹过庭院,梅枝上的雪簌簌落下。
或许是被她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举动震住了心神,顾谨原本急于逃离的冲动似乎也被撞得七零八落。
他看着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干涩地吐出一个字 ,
“…好。”
……
于是温寂不再言语,只沉默地跟随顾谨向房间走去。
孙福顶着一脸血污,还想上前阻拦说些什么,被顾谨一个眼神制止,“下去收拾干净。”
孙福颤声道,“殿下,二小姐她这样,万一…”
顾谨摆了摆手,脸上带上了一点近乎自嘲的疲惫,
“我比她年长,又是男人。”
说罢,不再理会孙福,转身走向自己房间,温寂从孙福身边走过,跟着他进去,反手轻轻关上了房门。
室内炭火还是热的,隔绝了外间冰冷的寒风。温寂早已让暗卫退远,不许任何人靠近,于是整个空间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
少女侧着身子站在门边不远的地方,她最近又瘦了些,身形裹在素淡的衣裙里,像一株纤细的杨柳,轻飘飘的似乎轻易就能被风吹倒。可这样脆弱的身体,这些日子却陪着自己东奔西走,做了那么多事情。
顾谨沉默地走到靠窗的一张矮榻上坐下,没有再看她,只是低声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他心想温寂应该是想让他继续坚持下去,然后又要搬出那些民生疾苦,皇子责任,前程未来之类的道理来劝说他。
只是她不知道,那些道理他何尝不懂?他又何尝不知道她是为了他好?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只要想到她即将开口的劝说,他心底就生出一种接近于麻木的厌倦与逃避。
而预想中的长篇大论还未到来。他听见极轻的脚步声靠近。
随即,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膝盖上,温寂在他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她仰着脸看他,下颌尖尖的,看上去很憔悴。
顾谨的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麻。他握住她单薄的肩膀,用了些许力道,便将人轻易的撑住,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先起来。”
见他如此,温寂也没有坚持,顺着他的力道沉默站了起来。
她将双手轻轻搭上了顾谨的肩头,这下两人的姿势变成了她站着,他坐着。
顾谨下意识想偏头避开这过于贴近的姿势和她的目光,身体却有些僵住,只将视线落在她衣襟一枚扣的严实的盘扣上,神色沉郁。
“殿下你知道吗,太子并非圣上亲子。”
顾谨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转回头,抬眸看她,眼中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温寂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开口,“是乐陵侯杨绪无意间说漏嘴的,他喜欢我,设计害我落水。”
“他发现了皇后与永昌侯有私。他与程安交好,笃定四皇子上位,到时候他就可以风光无限,他觉得这样可以和我在一起。”
“但他估计还未对四皇子的人言明,就掉下了山崖。”
温寂将那件事情改编了一番套到了杨绪头上,想着反正人也死了,怎么编排都可以。
关键是让顾谨知道这个足以让他得到巨大筹码的秘密。
可顾谨却似乎关注了另外的事情。他眉头凝起,问她,“他害你落水?他威胁你什么了?”
温寂微微一滞,没想到他的关注点竟然跑到了那里。
她轻轻收回手,垂下眼睫,声音更轻,带上了一丝难以启齿,“那次落水,水下的时候,他抓住了我,我奋力挣脱了。”
顾谨盯着她看了片刻,移开了目光,看似随意的安慰道,
“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你就别在意了。”
他的态度实在是让温寂出乎意料,导致她已经滚到喉头的发言又咽了下去。
她将这件事说给他听,原是想借此激起他的一些野心,然后自己再说些劝他争位,绝不能将赈灾的功劳拱手让人的话。
可顾谨听到了,居然没有接话!
这样足以改变整个时局的秘密,他居然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震惊与盘算。
温寂心中无语,自己好像还是高估了他的心气,连这样的消息都没办法立刻点燃他。
于是她眼中的水光突然就积聚起来,偏过头去,肩头微微耸动,声音里也带上了一点委屈与自嘲,
“我怎能不在意呢?他在水里碰了我的身子,还看到了我背上那颗红痣。若不是他死了,那我就会被他要挟着嫁给他。”
她顿了顿,一滴泪恰巧从腮边滑落,没入衣领。
“二皇子是不是觉得,这样正好摆脱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女人突如其来的眼泪和指控总是不讲道理,原本压抑的气氛像是突然变了个场合。
顾谨没辙,他伸手拉过她的手腕,语气无奈道,“我没有这么想。”
温寂却轻轻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抬起袖子,开始拭泪。
她声音哽咽,带着柔婉的哭腔,断断续续的,
“我知道,您一直觉得我烦人。从前或许只是出于仁善,心有亏欠才包容我几分,现在知道了我是这么一个不检点的女人,大概连那点亏欠也没有了吧?”
顾谨看到她眼泪越擦越多,只觉得一阵头疼。上一次她这样哭,好像也是因为自己,哭起来怎么都止不住。
心底那点烦闷被这泪水冲淡了些,化作无奈。他叹了口气,手上用力,将她拉到自己双膝之间,然后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揽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