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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珠沉人犹在 ...


  •   西晋,永康元年,金谷园——

      幽幽明月当空悬。

      旌旗,正随凛冽的寒风张扬飘荡。华美的楼台下,众将士胄甲分明却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默默等候军令的同时亦在紧张观察随行大将军孙秀的脸色。

      孙秀低哼洛阳小曲,吊儿郎当把玩著手心里的珍珠,英俊面容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不耐烦。直至一炷香燃烧殆尽,他纵欲按捺不住心底奔腾的情绪,躁怒地将价值连城的珍珠往硬土地一掷——

      “咚”的一声响,光洁无一丝瑕疵的珍珠瞬间裂了道缝,像极了美人脸颊一道未干的泪痕。

      孙秀的面庞又恢复了惯有阴鸷表情。

      抬首,他凝向楼台之上那一袭绿色裳裙的绝色佳人,深吸一口气道:“绿珠夫人,石崇既逝,你何苦啼哭不休寻死觅活?倒不如随俊忠回山东琅琊,享尽浮生半世闲。”

      风,依然无休止地在偌大的庭院里飘荡,拂乱了宠妾绿珠的发髻衣裙,也吹散了她瞳眸里的晶莹泪花。

      “孙秀,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你胡言魅惑帝后贾南风,令其诛杀太子,再煽动赵王司马伦叛变专权,继而陷我夫君石崇于不义—— 让我跟你回琅琊?呸!笑话,天大的笑话!”绿珠情绪激动的大声叱责。她虽双手紧紧攀附楼栏,但只要稍不留神微微松开,必会坠下高耸的楼台,粉身碎骨。

      “珠儿,俊忠狠决如此,不都是为了你?”孙秀眉宇微扬,露出不以为意的冷笑,“只怪石崇争强好胜且爱显摆,每次宴客,必命你出席歌舞侑酒,令我等食色性也之辈见之失魂。”

      “你…… ”绿珠苍白的脸上染上一丝绯红,“你无耻。”

      “无耻总比花心好。”孙秀慢条斯理答,“金谷园内金屋藏娇,珠儿你即使再得宠,也不过是石崇三十八位妾室之一。但你若识时务,愿随俊忠返回山东琅琊,俊忠敢指月盟誓,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人为妻。”

      “嫁给你?”绿珠低低重复一遍,突然放声大笑。她无视封堵金谷园的五千将士,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咯咯”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眸子里氤氲水雾重现。

      广袤庞大的金谷园再无它声,所有人都怔怔伫立。拂乱红尘的寒风也在绝色佳人没心没肺沙哑嘲笑中被一丝一丝地平复,消寂。

      猝地,绿珠止了笑,目不转睛盯视孙秀,字字铿锵有力:“三年前,你孙俊忠不过是洛阳城内毫不起眼的寒酸小吏,若非我夫君好心指点且以十斛珍珠相赠,你如何近赵王司马伦?如何得以引荐于帝后贾南风跟前?

      “当年你指月盟誓,他日飞黄腾达之际,必报石崇馈赠之恩—— 尔今洛阳城明月高悬,你却弑君夺臣妻,如此回报大恩?”

      孙秀但默不语,脸色,却慢慢变得持重。

      “罢了,罢了,只怨夫君看错君子,轻信小人。”绿珠慢慢摇首,凝著楼台下沉默不言的男人,神情恍惚著低低呢喃,“念我这一生,从未看尽他人眼色…… 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与夫君同往极乐。”

      “珠儿,别犯傻。”孙秀嗓音沉静,铁一般坚决。

      “妾身何德何能,独占夫君恩宠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绿珠幽幽道出口,凄美浅笑著,眼角淌落数滴晶莹的泪,“夫君,黄泉路上且慢行,珠儿来陪你了!”

      话音未落,绿珠毅然松手离开紧紧攀附的朱栏,纵身坠落—— 孙秀猝地闭上双眼,几滴飞溅的鲜血,却沾染了他光洁的额。

      ……

      月夜,清冷无边的金谷园内,听不见,任何风声叹息。

      ……

      ××××××××××××××××××××××××××××××××××××××××××

      三百余年后,大唐,武德八年——

      “青柳,待会你去问问徐总管,夫君是不是今夜不回府?” 梁洛纱微侧着头,从铜镜里左右观看刚刚梳好的垂仙髻,轻声细气交代站在她身后的婢女,“表妹大老远从洛阳来到长安,怎么说,也得在府上吃一顿便饭。”

      “是。”丫鬟青柳应答著,将几支矜贵奢华的珠钗及金翠别上夫人梁洛纱的发髻。

      “不不,珠儿不敢劳烦表姐。”吕珠用衣袖擦了擦被夏日骄阳晒出的满额头汗,忙不迭摇首推辞。紧紧搂住怀里的破旧小包袱,她观察着梁洛纱的面部表情,小心翼翼开口,“表姐,珠儿确实是走投无路才厚著脸皮来府上打搅您。我…… ”

      “得了得了,表姐又不是不知晓你的难处…… 话又说话来,你那丧尽天良的未婚夫与卖酒女私奔,真的拐走了所有嫁妆?连一枚铜板都没留给你?”梁洛纱一面说,一面打开明黄锦帛的紫檀木盒,从一排灿烂夺目的首饰里挑出一支做工极为讲究的精致珠钗。

      吕珠艰难颔首,“仅仅除了……”

      “除了什么?”梁洛纱亲自将珠钗插上发髻。

      仔细打量铜镜里的绝色女子,她琥珀色的瞳眸里漾出一抹得意的笑,话锋一转倏地问向贴身丫鬟:“青柳,太夫人、正夫人是不是都未收到书信,得知少爷今天回府的讯息?”

      “没呐~~”机灵的丫鬟,极乖巧的应答,“好不容易买通少爷的贴身小厮,青柳才提前预得归期。”

      “表表表姐…… ”吕珠结结巴巴岔言,“除,除了亏欠赌坊两笔账单,八百纹银。”

      “八百两?!”梁洛纱惊呼,“表妹,你千里迢迢而来,该不会是盼望表姐当冤大头、替你还债?你可别忘了,表姐虽富却不贵,仅仅是个侧室,二房。”

      “不不不,当然不会。”吕珠摇头如钟摆,赶紧撇清误会,“长安比洛阳繁华,珠儿来此处是想寻些活做做,日积月累,一点一点攒,总能把欠银还上。”

      梁洛纱“切”了一声,嗤之以鼻:“八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你怎么还?”

      吕珠弯弯唇,抿出一抹尴尬的浅笑。

      耷拉着脑袋,她亮晶晶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被尘土沾污的布鞋鞋尖,低低道:“听闻表姐夫经营数间酒馆…… 珠儿…… 珠儿想麻烦他,打赏些活做做。”

      “你?你一个十五六岁的乡野村妇,能做些什么活?”梁洛纱俐落的接过话茬。

      吕珠羞愧的无地自容。

      眼睛瞥向梳妆台,梁洛纱倏然探出柔荑从紫檀木盒里挑出一个斗大的珍珠,虽质地晶莹,却从当中裂开了一道缝,显得极为不吉利。

      “傻表妹,表姐给你出个主意。”梁洛纱笑眯眯道,“这枚看著碍眼的珍珠,是少爷一时兴起赏给我的,说是什么西晋朝永康年间老古董…… 你若能拿它换一百两白银,我才方便在少爷跟前美言几句。届时,再荐你入珍珠坊打打杂,如何?”

      .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朱雀长街,整整半天三个时辰下来,吕珠嗓子都叫唤哑了,也没人愿以重金买下有瑕疵的珍珠。

      可能是年代久远且历经战乱颠簸,这颗二十四分重的珍珠反光很微弱,表面甚至不能照见物体,纵贯珠身的条纹裂痕令珠体看起来极为粗糙——

      普罗大众,谁愿意花费一百两买回次品?

      吕珠觉得很泄气,索性在来来往往的朱雀街道上寻了处行人不多的地儿,挪挪屁股,毫不顾忌形象坐在石阶上。

      双手托腮,她叹气连连。

      洛阳的乡下,虽然比京城长安小了些破旧邋遢了些,但黄昏时分的阳光倾晒在身上,可暖人心了,哪像这儿当头高悬的红日,看上去红扑扑,却冰凉凉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尤其,一辆八人抬华轿正从跟前抬过,虽隔了几米,开路轿头瞥视路人时眉眼间的趾高气昂,让吕珠打从心底不服。

      “为有钱人家开路,有何了不起?依然是下等人。”吕珠不屑低哼,卸下方才在表姐梁洛纱面前唯唯诺诺的蠢钝面具,恢复真实秉性,“荣华富贵又怎样,还不是嫁作小妾,连与相公别后重逢都得想尽办法避开正夫人…… ”

      话音未落,吕珠倏然记起什么,赶紧从怀里掏出那颗破损的珍珠,急急忙忙溜回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朱雀长街。

      罔顾轿头的拦阻,她双膝跪地,朝轿舆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字正腔圆道:“这位官人,可曾听闻金谷园内,有位坠楼而死的绿珠?”

      轿夫们猝不及防,皆惊。

      “官人,古有绿珠为西晋首富石崇纵身坠楼,今有吕珠为长安富贾献宝。不知,您是否愿以区区三百两银票,换得一颗镇宅遗珠,永葆女眷大富大贵平平安安?”

      “哪来的疯丫头,快滚快滚。”轿头凶神恶煞骂。

      “且慢。”从容不迫的男低音从半掀的轿帘一角透露出来,“今天,恰是家母的生辰,让她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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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珠沉人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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