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云间水远

1、第一回

　　正月二十三

　　这日大雪纷飞，戚风堂骑着枣红的小马飞迟而来，人与马身上落了大片空茫的白。年关将近了，他急急的往家里赶。但这枣红小马却不听话，时不时的要停下休息。

　　他心焦的要命，却又奈何不了它！

　　小马又停下来了，任他如何驱策也不肯再迈动半步。它打个响鼻，停在关道中央，任漫天大雪落于身上。

　　戚风堂此时真恨自己的无能，果然应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雪飘飘呼呼，有的随着风打个旋，散落在半空中，然后飘落到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早已湿透，连青杏色的外衫也已湿了大片，但在这漫天的大雪中，他却不感到冷。他心里的焦急如同大火般，烧得他浑身滚烫。

　　父亲，父亲会等着见他最后一面吧？

　　他再次夹紧马腹，小马嘶鸣一声，却未移动。他用手用力拍打马臀，这次它连反应都没有了。

　　一人一马就这样像是雪塑般的立于关道中央，立于世界的中央。

　　戚风堂实在没了办法，只好下得马来，将行囊覆于背上，迈步向前。

　　他还能指望什么，就连这小畜生都只会欺软怕硬！安南王骑着它的时候，它老实的如同羞涩的小姑娘，但一到了他的身下，就成了倔强的驴子——

　　他停下来看看那一步未动的小马，低低叹口气。

　　“既然咱们无缘，那就此分道扬镳便罢，你自回你的安南府，我自回我的家乡！”

　　但他要如何回家乡，走回去么？

　　剩下的路途，就算是骑快马也还要三日，如若靠走的话，恐怖要走上十天半月才能抵达。

　　父亲，不可能等得及吧？

　　他长舒口气，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走得一步算一步了！

　　他迎着扑面的大雪向前赶，那枣红小马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似是嘲笑般的咧了咧嘴，然后转过身向来路奔去。

　　时至黄昏，风戚堂已走了三个时辰，但雪却未有见小的迹象。他实在太累了，索性坐到路旁的一棵树下休息。

　　天空灰蒙蒙的，但天地间却是一片大亮。他呆呆的望着纷扬的雪，有些痴了。

　　倏地眼前有道银光闪过，他回过神揉揉眼睛，再向前望去。哪里有什么银光，竟然是一道窈窕身影，此时她正款款向他这个方向行来，是一位冒雪而行的女子。

　　女子衣衫但薄，着一件雪白素罗深衣，白绸裤，雪白丝履。她的青丝无风自扬，上面竟然没有贴上一点雪屑，身上也没有。

　　戚风堂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怕是自己看错。

　　但他没有看错，女子已越走越近，原本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她嘴角擒着轻笑眉目宛转，她眼波流动，流萤般扑闪，她的皮肤，竟也白的犹如这漫天的雪般，不染一丝杂色。

　　她走过来在戚风堂身前站定，轻轻的开口。

　　“书生可是迷路？”

　　声音虽然平静无波，甚至是有些冰冷，却极其动听。

　　“不……不是！”戚风堂慌忙的站起，拂拂身上的雪，口齿竟有些结巴。而女子嘴角擒着温柔的笑意，这样静静望着他，竟让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一只迷失在雪中的小兽，而现在，终于找到了主人。

　　“书生可愿随我来？”她面容柔和，声音就如这漫天的冰雪般寒冷而又动听，让他心里有异样的感觉流过，似是被人用针轻轻的刺了一下。

　　他惶惑的低头：“我，我要急着回家乡！”

　　“天色将晚！”女子后退一步，仰头望望天空，那飘落的雪近不得她的身。是近不得！戚风堂这次看得一清二楚，那飘落的雪在离她身体一寸远的地方，纷纷避让。

　　这女子，难道是妖物？

　　他听安南王讲，这条通往阳荣的关道尽来很不太平，说不太平的时候，安南王的眉蹙的非常紧，他当时还以为是有匪徒出没，却没曾想到，安南王挥退了左右凑近他的耳边说了句令他不可思议的话。

　　“关道上有妖物出没，已有百人不知所踪！”

　　他从来也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不过一笑置之。

　　现在呢？现在他还能说那是无稽之谈么？

　　“书生可随我到家里休息一晚，明日再好赶路！”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他回过神来。

　　“怎好叨扰！”他望望空茫一片的四野，哪里会有人家，心突然就跳的很厉害，“小生还是继续赶路吧，多谢姑娘美意！”

　　他话说的越客气，女子的眉眼越温柔。而此时她倏地抓住了他的臂，他只感到一股如冰的寒气直侵四肢，身体不由的颤抖。

　　“姑……姑娘……”

　　“你在害怕！”女子眼睛突的大睁，道道凌利的目光都射向他，“你说我是妖物！”

　　“不……不，小生……”

　　“随我来！”女子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倏地一转，缓和了很多，她的眸中，似有红光一闪，却又瞬间隐没，她轻轻的说，“随我来！”

　　而戚风堂就痴了，他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牵引着他，让他不由自语的只想跟她走，走到哪里也好，去到哪里也罢，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跟她一起！

　　女子对他盈盈一笑，眼波流转，然后回过头去，拉着他的臂向西南方行，而他的家乡，他的家乡在应该往北走。

　　他模模糊糊的这样想着，最后这个念头却湮没在她回眸的一笑中。

　　他们身边的雪全部纷纷退让，就好像被掀起的珠帘般，在他们的身后却又缓慢闭合。他懵懂地跟着她的步伐行走着，就这样渐行渐远，身影消失于茫茫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