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花凋 ...


  •   长安暮春骤雨,打落桃花满地。

      是谁的皮靴踏在泥泞之间,留下深深的脚印,雨停了,脚印还在,但是满树桃红是早已谢尽,枝头残花,说不出的悲凉凄楚。

      守礼站在亭子里,心中满是惆怅,他似乎听见夜来呜咽地哭着,像是雨滴打在水面,轻轻的“啵”地一声,就安静了,他知道,夜来是不会在他跟前哭的,对他,她向来只有微笑,他是她的夫主,她以他的意志为意志,是这样全心信赖着,认为他无所不能,但是,这世上还有守礼无法阻挡的事、无法对抗的人。

      「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吧?」

      守礼沉重地点头,回身,对上房妃波澜不兴的容颜,她刚从外面回来,伸出手让守礼握着,低着头,同样没有表情的脸上,有几滴水落下,是雨?还是…

      「大母,总有一日,我要把她夺回来!」守礼低声说,咬牙切齿「泱泱大唐,竟然要靠雪生来屏障我们这些男人的荣华富贵,笑话!」

      房妃不置可否,但是那幽深的目光里,闪着隐隐的火光,她轻声说「是该想着整军经武,吐蕃欺人太甚,可是,若不是文恬武嬉,何以至此?」

      守礼郑重地点头,正要说话,却听脚步声响起,是隆基打头,金刚抱着雪生过来,走到亭外,雪生下地,跑向守礼与房妃「阿哥、太母。」

      「雪生。」守礼蹲下身子抱着她,手臂紧紧地箍着她,他头冠上的飘带拂在雪生脸上,雪生趴在他肩上,抓着他的袖子,守礼怜惜地抚着雪生幼小的肩,眼睛,已是红了。

      隆基、金刚与房妃静静地看着,隆基脸上写着不忍,还有愤恨,金刚转过了头,用衣袖按去夺眶的泪水,而房妃只是抬头看天,叹了口气「金刚,把雪生送去侧妃那里,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金刚带走了雪生,隆基与守礼望着那小小的身影,脸上都是怅然若失,房妃问「阿瞒(隆基在家庭里的小名),是你送雪生来的?」

      「是,今日入朝,今上让人把雪生送来,要我带她来雍王宅,另外…我再过几日就要往潞州赴任,特别来向雍哥哥和伯母辞行。」隆基说。

      「这么快?不是让你下个月与成器他们一起出发的吗?」守礼惊讶地问。

      隆基不答,先作了一揖,站直的身子,已经与守礼差不多高了,房妃看着他,那依然恭敬的姿态下,他的眼睛里,有着猎鹰般的光采,那种对蓝天的渴望,远大于对长安的留恋,房妃心中一刺,拧起了眉,他的年轻让房妃心痛,他可以飞离这纷扰不息的长安,但是房妃,飞不了。
      而守礼,寂寞地微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难为你了,潞州在河东道,算是个中等的州,不穷,但也不特别富裕,是个历练的好地方,去了潞州,多问、少说,明白吗?」

      「明白。」隆基回答,半垂着头,一派庄重。

      「我让金刚去联络了前任的潞州司马,他明日就会到长安,这是他的住址。」守礼从怀中拿出一片花笺,递过去「你有空,就去见见他,把潞州的情形问个大概,免得过去还要一点一点摸索。」

      「多谢雍哥哥。」隆基双手接过,收进怀里,守礼一时之间,突然想不起有什么话好说,而隆基抬头看着守礼,也是无言,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从前可以说的那些玩笑话,放到今日,他说不出、猜想守礼也听不进。

      什么隔在他们之间?隆基不明白,守礼,也没有答案。

      「雍哥哥…若没什么要交代的…小弟,告辞了…」隆基说,不是“我”,是“小弟”,那突然变得生疏的自称,隆基说得别扭,守礼听了,眉头一皱,却也没有多说。

      「慢着,阿瞒。」一直在旁边看的房妃突然出声,她说「你跟我来。」

      「大母?」守礼举步,下意识要跟。

      「你去瞧瞧夜来和雪生,这种时候,她们比谁都需要你。」房妃阻止了守礼,又转头说「你来!」

      隆基不解地看了守礼一眼,也看见他脸上困惑的表情,欠身一躬,快步随着房妃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转过长长的回廊,走到静房外的荷塘,房妃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她凝视着隆基,后者心中一凛,低下头去,他已经很久不曾看过这样的房妃,雨后天晴,塘外斜阳,静静地反射在她眼里,并不凌厉,却静得让人心慌。

      「你对守礼,有什么不满吗?」她的声音不高,却犀利。

      「没有!」隆基回答得又快又急,但是在接触到房妃眼光的瞬间,他不自觉地往后一退,湿滑的泥地,差点让他摔进荷塘里,但那一滑,也让他镇定了些,他站直身子,沉着地说「伯母,我只是想离开长安,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待了,潞州也好、巴州甚至交州也好,我都不介意去,伯母,再待下去,我会疯掉的。」

      「出了长安,你就只是个从四品下的州别驾,潞州不比长安繁华热闹,你还年轻,出去,不怕吗?」房妃在荷塘边寻了石桌石椅,示意隆基坐在她对面。

      「怕。」隆基毫不犹豫地说,怯懦的字,掷地有声。

      「但你还是要闯?」房妃问,而隆基点头,她颔首「隆基,你是个天生的赌徒。」

      隆基无声微笑,注视着房妃,他猜想,她的脑子里运转什么?是要警告他不能有二心?还是要说守礼会是他所期盼的圣君?隆基端坐着,这是他第一次坐在与她平等的位置上,她的手安稳地放在膝上,而那双曾经哄过他的手,操弄了两京多少风云开阖?

      小时候对她是亲,他自幼丧母,至亲的姨妈窦氏,在他进了偏宫后也不能接近,偏宫院里大大小小的男孩子,都靠房妃一人照拂,对她,隆基感激,然而在出宫之后,她让他害怕,敏锐的判断力、严密的情报网,全都隐藏于他们幼年所建立起来的温柔形象下,她摆布着阿母子、摆布着李哲夫妻、摆布着武家,当然,也摆布着李家,让他们在她的牵引下,不自觉地演出她想要的剧情。

      她不只是傀儡师,也是木偶师,她雕塑她要的角色,不要的,绝没有出现的机会,意识到这些,让隆基害怕、防备,也让他,心中起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乍逢强敌的刺激。

      她是他的最大敌人,房太妃,绝不能成为房太后,要阻止她,就要阻止守礼,皇唐李氏,不能再有第二个女主!但是没了守礼,谁来当皇帝?隆基还不清楚。

      「伯母,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赌局,小民百姓,赌的是金银珠宝,王侯将相,赌的是身家性命,不是吗?我不赌没把握的局,下注,就要将对方的兜底全都赢光,伯母,我满没良心的,是吗?」隆基微笑着说,手心拧着汗,心脏的跳动比平常快了一些,但是他笑得如此无害。

      「赌博这种事,本来就没有良心道义可言,所以我从来不赌。」房妃抿了抿嘴,一派端庄优雅,但是她向他宣战「但是我会用我的方法,让人戒赌,阿瞒,你还年轻,可别让赌迷了心性?」

      隆基笑了起来,左边腮上有个小小的酒窝,显得稚气,眼睛里,却是无庸置疑的世故,他向房妃道别,长跪,一拜,起身,往后退去。

      「阿瞒!」跨过门槛,房妃喊住了他,但是他没有听见脚步声,只有她的叮咛「小心…」

      几滴泪突然地冲了出来,隆基没有擦,他缓缓抬起手,向身后摇了摇「知道了!」

      踩过雍王宅院的满地落花,他知道房妃仍在注视着他的背影,就像从前在偏宫时,偶尔能出去的时候一样,她的目光,总在背后,那时是守护,今日…呢?

      春天过了,花凋了,天真的童年,走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