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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陵墓 ...

  •   千年来唯一的母龙,号令天下五十年后,在衰老、寂寞、恐惧与怨恨中,于洛阳死去,她的遗骨回到长安,送入乾陵,化为陪伴李唐先君的凤凰,不再是武周的真龙天子,而是凤翔于两京风云之上的李家老妇。

      神龙二年的长安,迎回了女皇的骸骨,安放于乾陵,当陵寝大门确定关上的那一刻,有人叹息、有人呼出大气,叹息是为了女皇的时代已经杳如黄鹤,人在人情在,女皇一走,往日荣华都要如烟消散;呼大气也是为了女皇的时代已经结束,新的时代充满了未知,随手一抓,就可能抓到公卿将相、金银珠宝,当然,也有可能抓到满门抄斩、身败名裂。

      连绵的春雨里,长安往乾陵的官道上,数十名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急速向着乾陵陪葬的雍王李贤墓驰去。

      墓前,早已立着一群官员,马车停在墓前,侍卫从车上搬下踩脚架,帘子一掀,众人便齐声说「殿下万福金安!」

      守礼披着油衣走出马车,站在太子贤已完工的墓穴前,脸色十分难看,管事的将作监官员没有披油衣,身上的官服早已湿透,下襬也让泥水浸得脏污不堪,但是他连伞都不敢撑,欠着身,垂手陪侍一旁。

      墓穴还没封土,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守礼一直在争取让太子贤仿效太子弘的先例,追封为帝,以准皇帝规格下葬,就算不能封帝,至少也要还他太子名分,所以守礼只是加派了雍宅家奴日夜巡逻,保护遗骨,还未举行正式的封土仪式。

      这一耽搁,拖到了开春,墓穴设计上的重大问题就显现出来,这也是守礼冒雨赶来乾陵的原因。

      守礼蹬着一双防水的鹿皮靴,怒目瞪了官员们一眼,径自走向墓穴,往内看了一眼,随即旋身大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将作监的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低下头去不说话了,守礼气得跳脚,他指着他们问「到底是谁督办太子陵墓的!是谁画的图、选的地!说!」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官员们绞着手,连声说。

      「我不要息怒!」守礼一挥袍袖,说「你们惊扰得先太子不得安宁!还要我息怒?混帐东西!」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这干将作官似乎被守礼给吓坏了,一个个手足无措,只会喏喏称是。

      守礼厌恶地睨了他们一眼,对身旁的侍卫说「去,调乾陵守军一百,搬沙包挡住水势,你们叫上守墓的家奴,全都跟着脱了大衣裳,带着锅碗瓢盆,一切能盛水的,跟我进墓室舀水去,另外,派人回长安请贺兰大人过来,我要他看看是不是我冤枉了这群混蛋。」

      「是!」众人应诺,一名将作官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那下官是不是回长安…」

      「回什么长安!你还想回长安!」守礼吼了过去,手放在剑柄上「我等会进去,如果先太子石椁湿了一角,我定砍下你的脑袋!进去舀水!」

      守礼气呼呼地走进墓室,墓道的斜坡上湿答答的,两旁的壁画都给水沾湿了,守礼皱了眉头,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是挖到了水脉还是土夯得不实?

      下了墓道,通往外间的墓室的过道上,水已经淹到了小腿,水面漂出陪葬的木俑,几滴水滴在守礼颈背上,惊得他寒毛直立,抬头看去,外墓室顶上绘的银河和日月星辰都在渗水,守礼心中一惊,这怎么得了,刚建好就已经在渗水,要是再过几年,还不整个坍下来?

      加紧脚步,守礼推开内外之隔的石门,这才吐出大气来,内室因有石门阻绝,还算干爽,他跪在石椁前,十分歉疚地说「阿哥,是儿怠慢了,没亲自来监督他们好好办事,您受委屈了。」

      守礼从油衣底下拿出线香、火折,点起香,先拜了三拜,将香插到旁边的香炉上,又走回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儿不孝、儿有罪,阿哥息怒,儿这就给您把这里处理好,阿哥安睡。」

      守礼走出内室,将石门关好,开始指挥众人清理墓室,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清出个大概,此时,被指派主理太子贤丧事的韩国公贺兰琬匆匆赶到,他向守礼一躬「雍王殿下。」

      「贺兰哥哥。」

      守礼回礼,贺兰琬年约四十,姿容飒爽,仪态端正,是女皇之姐韩国夫人的孙子,在本身血缘上,他是守礼的表哥,而贺兰琬的妻子是太宗的堂妹金城郡君,由于这层姻亲关系,贺兰琬同时也是守礼的太祖姑夫。

      至于守礼与贺兰琬的亲近,除了上述的关系,还因为流言多说太子贤乃韩国夫人之子,两人虽不知真假,但是在情感上,守礼对贺兰琬自然多了几分亲切。

      贺兰琬的的父亲敏之,因为母亲与妹妹的惨死,被女皇流放雷州,死于途中,但是女皇没有迁怒贺兰敏之的后人,贺兰琬才免于一死,而韩国夫人生前为人甚好,所以诸武对贺兰琬这位表侄都还算亲密。

      这些盘根错节的亲属关系,使得贺兰琬虽是中级官吏,却与李武两家关系都好,中宗复位后,对于这些能沟通两家的人,都特别重视,贺兰琬因而得封韩国公,他的母亲,太子弘的前未婚妻杨氏,也被尊封韩国夫人。

      「雍王殿下,先太子这边是怎么了?」贺兰琬讶异地问,他错愕地环视着墓室「不是才刚建好吗?」

      「贺兰哥哥,这就是我请你来的原因,你帮我评评这个理,之前说我好挑剔、架子大,将作监打死不肯照我要求扎扎实实地盖,现在好了,外面下小雨,里面也下小雨,外面要下了大雨,那这里就要给淹了,问将作监的那群混帐,是谁画图、选地的,一个都答不出来,你看,将作监里养得竟是一群猪。」守礼一见贺兰琬,所有的抱怨全部一股脑儿发了出来。

      贺兰琬听得一笑,指着守礼说「殿下,几个月不见,你这嘴是越来越利了,句句都像刀子似的。」

      「你还笑,先太子是个烈性的,不处理好,我真怕他晚上入梦抽我鞭子呢!」守礼说,贺兰琬但笑不答,守礼又说「我寻思着,干脆不要将作监修,我自己雇人来修,这样比较妥当。」

      「殿下,万万不可。」贺兰琬连忙劝阻。

      「怎么?贺兰哥哥,修墓这点钱,雍王宅还是出的起的,还是民间好,给多少钱做多少事,一分一毫童叟无欺,哪像这将作监,给十锭金做一锭金的事,一点都不牢靠。」守礼看着过道里,那群被逼着来舀水的官员,恨恨地说。

      贺兰琬示意他小声,压低了声音说「不成,这里还得给将作监修。」

      「为什么?」

      贺兰琬瞄了外面一眼,苦笑着说「这群将作官,是谁荐进来的,雍王知道吗?」

      「谁?」守礼也压低了声音,单这一句话,他已经意识到了某种程度的权力分配问题。

      「左边都是上官昭容与她母亲沛国夫人的班底、右边几个有柴尚宫、贺娄尚宫和陇西夫人的人,到底谁是谁的,这就不清楚了。」贺兰琬轻声地说。

      尚宫是宫中女官之首,贺娄氏正是神龙革命时出力最大的人,正式的官阶晋升为尚宫,又另外创了个“内将军”的官衔给她,让她职掌宫禁,她与柴尚宫,最是两个碎嘴多事又贪财的,而她们所引进宫的一个女巫赵氏,也跟她们一样多嘴,却封了三品的陇西郡夫人,列位贵族。

      守礼冷笑,眉峰一挑「真刚好,都是宫里来的,这几个女人,敢情是要在我雍王头上放肆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殿下,这可能不是说好的,您去给宫里知会一声,将作监就会派些明白人过来修了。」贺兰琬说,所谓知会,自然是要守礼去交通一下这群宫人,不要把事情闹僵。

      守礼却摇头,他阴沉地说「贺兰哥哥,你只看见了一半,上官婉儿就算与我为敌,她与先太子有旧,不会拿先太子百年之所开玩笑,至于那几个碎嘴女人,还没有胆子惹我,若不是有人撑腰,在先太子墓上动手脚,她们敢?」

      「你是说?」贺兰琬睁大了眼睛,但守礼示意他不要再说。

      守礼回头沉重地看了石门一眼,转头,已是一贯的轻蔑「几个没气量、没读书的乡下女人,竟能摆布将作监六品以上官员,多少钱买几品官,就是杀猪屠狗、无赖流氓都可衣紫腰金,真真是童叟无欺,贺兰哥哥你看,这是什么世道?」

      「门第比不上金银,我是沾了李武两家的光,否则也没有这韩国公爵,大约在哪个州县,咬着牙熬资格呢!」贺兰琬也感慨地说。

      守礼深深地吸了口气,黑瞋瞋的目光看不清情绪,他幽幽地说「我想起从前骆宾王的文章(指《讨武曌檄》),贺兰哥哥,这篇文章我每看一次就心惊一回,“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革了阿母子的天命,可是这域中是我皇唐李氏的天下吗?」

      贺兰琬长声一叹,他是出身世家的文官,对于乱象,早已有所警觉,他看向守礼「殿下,总是要有人站到风口浪尖去的,不是您,就是别人。」

      「不会是我。」守礼毫不犹豫地说,他的声音十分冷静「改革,要坐到最上面才能做,臣下妄言改革,就只有一个字─死!」

      两人披好油衣,登上马车回京,雨已小了许多,守礼撩起帘子,望着雨雾中巍然耸立的乾陵,那样孤独而无法漠视地立着,守礼喃喃地说「皇祖母,您哪!给孙儿留下了个什么样的国家啊!」

      对于守礼的问题,乾陵沉默不语,守礼忧心的目光投向了远方,那里,正在建造今上李哲的陵墓,一个陵墓建完了,另一个,才刚要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部结束了…第四部虽然写了十一章…不过严重卡稿中…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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