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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西行 ...

  •   守礼站在门前,右手缠着一圈厚厚的布条,表情,铁铸似地纹风不动,听着帷幕内武妃的哭声,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冷硬如铁。

      武妃自然是不愿意守礼去巴州的,她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就在刚才,她挺着肚子说「守礼、守礼,你不能去巴州!」

      「这是旨意,没得选择。」守礼平静地说,他披上斗篷,往外走去。

      「你好狠的心!」武妃挡在他面前,脸上的妆早就哭花了「孩子就要出世,你怎么可以不在!」

      守礼耐着性子,尽量和缓地说「这不是宅子里第一次生孩子了,有什么要问的可以去找夜来,还有金刚跟乳母照料着妳,不会有事的!」

      “啪”地一声,又怒又惶恐的武妃打了守礼一掌,她尖叫着说「这是我和你的第一个孩子!李守礼!不是那个贱人低三下四的儿女!」

      「低三下四的儿女?」守礼轻声地重复了一次,武妃摀住了嘴,她知道自己触了守礼的逆鳞,夜来在雪生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承宏,受封弘农郡公,对承宏,虽不比雪生重视,毕竟是他的儿子,守礼自然是不会愿意听到儿子受辱的。

      守礼静静地看着武妃,从那一刻起,他的表情就没有再改变,他浅褐色的眼睛,盯住了武妃,像是夜里窥伺着猎物的狼,跳动着幽幽的火光。

      「妳知道我讨厌这种话,再让我听到,我会休了妳。」守礼讲得很平缓,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他最后加了两个字「真的。」

      说完,他便丢下武妃在帏幕里抽抽搭搭地哭着,临走,他扯过武妃的乳母,左手紧扣着她的脖子「不许再去挑拨是非,要让我知道妳说了县主、郡公一个不字,不管妳后面有谁,我都会让妳知道,什么是做下人的本分!」

      他放开了乳母,乳母颤抖着跪下,叩头如捣蒜,一甩下襬,出了正寝。

      外面,早就备好了十数匹马,金刚与成器兄弟送他出宅,他说「金刚,我把两京的雍王宅交给你了,大小事务,你都可以便宜行事,真解决不了,去找寿春王,明白?」

      「奴婢明白。」金刚躬身。

      「成器、成义,文事就要你们费心了。」守礼对两人说,文事给了他们,又对隆基说「千里接了我的左金吾卫大将军,你透过力士或金刚去找他,务必抓住左金吾卫,隆基,武备就看你了。」

      「雍哥哥放心,我还要抓右金吾、左右羽林,您回来之前,决不让洛阳出乱子。」隆基一揖,这是他首次独当一面,可以接触雍王宅的高级情报,他显得十分兴奋。

      守礼淡淡一笑,向众人拱手作揖,翻身上马,领着卫士们,绝尘而去。

      从洛阳到巴州,将近三千五百里的旅程就此展开,两年不曾踏上西行的道路,他先赶了八百里,回到长安雍王宅休息几天,让洛阳带来的卫士留在长安,再带着长安的卫士往西走。

      神龙元年的上元刚过,褪去了年节的热闹,长安的夜,寂静如昔。

      睽违了两年的长安宅,在习惯了洛阳的藻饰雕梁后,显得朴素黯淡许多,但是,这里的每一件东西、每一条走道,都嵌有房妃的身影,她的笑、她的沉默、她的眉、她的唇…在这冷清的长安宅里,无所不在。

      守礼走进她的寝殿,里面的摆设依旧,人却不在了,拿起那面他监造的铜镜,映出一张忧伤的男人的脸,镜旁插着一枝枯死的梅,梅枝下,黑褐的落花纠成颗颗小结,一碰,就碎了,看在守礼眼里,显得异常刺眼。

      他坐在房妃榻上,厚厚的锦缛坐下去,心也跟着沉了点,坐在榻上,看向前方,没点灯的寝殿大得让人心慌,守礼想象,房妃是如何在这里度过漫漫长夜,下着棋、算着时辰、思念着太子贤吗?

      除去了鞋袜,守礼钻进被中,枕在她睡过的枕头上,闻见极淡的发香,他的脸颊,轻轻摩擦着枕头,觉得自己像一只撒娇的小兽,无声地笑,裹紧被子,他想着房妃入睡。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窗边的妆台,照亮了房妃没有带走的那面铜镜,同样的月光,也照在房妃的裙襬上,她从一间小屋里出来,手持烛台,望着天上那轮缺了一点点的月,想着今晚,太子贤的灵魂是不是也安然睡去?

      一个孩子从房里出来,牵住了她的裙子,揉着眼睛说「大母,我睡不着。」

      「睡得着的,你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就行了,乖,去睡吧!」房妃柔声劝着,孩子回了房,她关上门,想着自己的心事。

      「崇简,走了有半年了吧?」她轻轻地说,回首看着那扇门,透过木制的窗棂,看见榻上睡着几个孩子。

      在巴州,没有什么薛公子、房太妃,他们从一个好吃懒做的地主手里买下这个小村子和周围的田地山林,住在二十多年前庶人李贤与房芙蓉的小院,这村子经过一次瘟疫,房妃认识的村人都死绝了,现在的人,只知道,这是两个“京里人”。

      崇简,是抱着太子贤的痛苦与薛崇简的矛盾走的,住在巴州的一年多,他无法驾驭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他知道自己深爱着房妃,但是不是以薛崇简的身分去爱,而是几代前世的累积,他想延续他们纠缠了数代的情缘,但是他时时记起自己是她的外甥,而他的舅舅李贤,却是他自己。

      「我到底是谁?芙蓉,我是李贤、是高阳还是薛崇简?」崇简常常哭着追问。

      房妃看着他在回忆里挣扎,她知道在这么多身份里,他只能选择做一个,而他会选择的那个,是不会爱上她的。

      「你还是想做薛崇简,不是吗?」抱着他,房妃平静地说。

      于是崇简在夏末离去,房妃没有留他,他们像母子一般道别,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他甚至不曾吻过她,他再三回首,再多的不舍、依恋、前世,阻挡不住他们今生的分离,他驾着马一步步远离了有过回忆的小院,带走了房妃对于爱情的最后期望,把满院的孤寂留下。

      「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光…」房妃轻声说,却是早就没有眼泪了,她死了心,在巴州刺史送来的几个奴仆帮助下,独自打理着这个小村的一切,她收养了几个在那次瘟疫中失去父母的孩子,把她所购买的田地,请了村人耕作,也让那些孩子去学着农耕,她把地契都改成了孩子们的名字,等着他们长大,就把地送给他们当作成家的资本。

      她不再笑,常常去太子贤的坟前坐一个下午,对着那小小的墓碑诉说着曾经有过的快乐,她的笑,只留给太子贤的枯骨,从山下吹来一阵风,将她的声音吹上天际,谁也听不见

      风止,只有悠悠的白云,承载着她的话语,缓缓地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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