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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长安雪 ...


  •   守礼在暖炕上呆坐着,寝殿里一个人也没有,房子的四角都放着炭盆,烧得暖烘烘的,比起外面是舒服多了,但是他却显得十分焦虑,一会儿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又站起来走来走去。

      最后,他披上大氅走出门外,殿外站着几个内侍,见他出来,连忙行下礼去,其中一人问「殿下可是要去叶娘子那儿?」

      「不,我出去走走,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守礼吩咐后,便往后殿走去,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一向很少下雪的长安已经下了好几次雪,庭院里积雪未退,天空又是彤云密布,看起来入夜还要再下一场雪。

      也许是因为天气冷,下人们都躲在房子里,只有后殿东厢的小院里,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看起来十分忙碌而热闹。

      守礼在通往东厢的走道上迟疑了很久,那里住着太平公主送给他的一个侍妾,因为守礼尚未纳妃,她妾身未明,所以宅里都含糊地称她一声“娘子”。

      人们都以为这个小妾是太平府里的家伎,她自称“叶莱儿”,事实上,她就是守礼等人当日在常乐坊里召来煨酒的那个歌姬─夜来。

      距离武周圣历元年的“出降”事件已经有两年之久,女皇一直都待在洛阳,长安则成了李家人的天下,大明宫里,太子李哲虽无实权,也没有生命之忧,长安城中,雍王守礼连络四方,虽无名分,却是整个李氏家族的主心骨。

      而夜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入了雍王宅,成为守礼的侍妾。

      「殿下?」金刚从西边走来,向守礼一福「您来瞧叶娘子吗?」

      守礼回过头,见金刚裹着厚厚的袄子,矮壮敦实的身形看起来更像颗圆滚滚的粽子,不禁一笑「怎么穿那么多?不嫌累赘吗?」

      金刚看看自己,也觉得好笑,抿着嘴说「回殿下的话,奴婢从小怕冷,今年天气更是冷得邪门,恨不得把棉被都裹上呢!」

      「你要瞧夜来去?」守礼问,夜来是歌姬的事,他并没有瞒着房妃,金刚是房妃的心腹,自然也是知情的。

      「都已经折腾了快一天了,太妃要奴婢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太妃在哪?」

      「在静房。」金刚回答,守礼便打发他走了,自己往西边走去。

      宅子的西边是花园,四季各有巧妙,花园尽头,有一处小院落,与房妃所住的后殿正寝相去不远,守礼绕过回廊、小径,走进小院里。

      守礼站住了脚,有人正在弹琴,是他不曾听过的调子,泠泠的七弦之音一点一点地漫过深沉的思念,有时像是湖上泛起的涟漪、有时像是春蠺绵密的丝、有时则是深夜里苦痛的等待,最后,却有种云淡风清的坦然,一切都像秋叶落下一般自然,而后沉默。

      守礼缓缓登上台阶,敲开了门,房里以帷幕隔成三间,中央放着一张蒲团,条桌旁堆满了经卷,入门后左手边的那间则是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放满了卷轴,右手边则是卧炕跟桌、凳等物,这就是房妃平日的起居之处,只有晚上才回到寝殿去休息,有时干脆就睡在这里。

      房妃在右边的偏间里,她跪在炕上,面前放着一张古琴,听见声响,才转过身来「守礼?」

      「大母。」守礼一揖,搬过凳子来,坐在房妃下首。

      「夜来怎么样了?」房妃下炕,替他斟了杯水。

      守礼双手接过,等房妃坐好才说「还不知道。」

      「你没去瞧瞧?」房妃疑惑地看了守礼一眼,他摇摇头,她说「虽然你不能进去,但是去关心一下总是好的,你要不去,总是显得太轻率了。」

      「儿知道了,等会儿就去。」

      房妃似乎还想再劝,却叹口气,转移了话题,她抽出一张绢帛「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问期都好了,这是纳妃的章程,你看一下。」

      守礼接过,浏览了一遍,这些都是定制,没有什么可挑剔,他将绢帛递回去,喝了口茶,突然笑了一下「真有意思,我要娶个从没见过的女人,而她竟然也愿意把一辈子托付给从未见过的男人,大母,您不觉得荒谬吗?」

      他虽然脸上含笑,但是房妃知道他是在闹脾气,淡淡地说「我觉得是挺荒谬没错,不过,听说世人都是这样的。」

      「世人这样,我未必就要听从!」守礼脸上没了笑,他严肃地说「我不想纳妃,更不要纳个探子当妃,阿母子塞了她的侄孙女来,我不想上这个钩。」

      「明知是钩,昂然吞之,不也显得你雍王殿下堂堂正正,无事不能与天下人言?」房妃端起茶来,尖着嘴吹着。

      「大母!」守礼被这样淡漠的态度噎住了,他盯着房妃「就算我娶了她,也可以把她当牌位供起来…」

      「当然,你要这么做也行。」房妃截断了他的话头,似笑不笑地瞄了他一眼「或者你也可以向阿母子讨另一个人,她肯定愿意换的,这个人可比那个武县主厉害得多了。」

      「谁?」守礼皱着眉问。

      房妃笑而不答,喝完了茶,打了个呵欠,往外走去「我累了,回后殿歇息,你瞧瞧夜来去吧!」

      守礼从一旁取过披风,要替她披上,他低头看去,房妃乌亮的长发盘成一个反绾髻,但是她的身高只到守礼的下巴,守礼此时才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孩子,而记忆中坚定不移的房妃,则需要由他来保护…

      「守礼?」房妃偏过头,守礼回过神来,连忙将披风放到她肩上,她的肩膀只有守礼的三分之二,似乎一只手就可以捏碎…

      「你怎么了?又出神了?」房妃说,一手开了房门。

      守礼清了清嗓子,随她走出,才又想起刚才的话题,他想知道房妃所指的那个人是谁「大母!您还没说…」

      「我?」房妃停下脚步,掖紧了披风「我什么都没说啊!」

      守礼知道她在装傻,急急地说「您刚才才说过的…」

      「你瞧!金刚来了!」房妃指着院门,金刚的身影匆匆跑了进来。

      「奴婢是来报喜来了。」

      「怎么样了?」房妃问。

      「恭喜太妃、恭喜雍王,叶娘子顺利生产,母子均安。」金刚脸上满是笑容,朝着两人福了一福,喜上眉梢地说。

      守礼与房妃对视一眼,都微笑了起来,守礼问「是男是女?」

      「回殿下,是个小县主,奴婢偷空瞄了一眼,血淋淋的一个小人儿,眼睛倒是滴溜溜转个不停,满屋子的稳婆、嬷嬷都说,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生来就是大富大贵,加上聪明伶俐,将来必定有个子孙公侯万代的好命。」金刚似乎十分喜悦,连忙把刚才的情形都报告了一遍。

      房妃看了看守礼,二十多年前,眼前的这个男子也不过是个娃娃,二十年后,东厢的那个女娃儿,会变得怎样呢?

      守礼在台阶上走了几步,身为父亲的责任、惊喜、满足一拥而上,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并不特别深爱夜来,但是孩子的降生,使他感激她,因为女儿,使守礼的生命得以完整。

      「守礼,要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房妃微笑着说。

      守礼猛然抬起头来,是啊!该取个什么名字?这是他这几日焦虑的主要原因,他思来想去,总是没有头绪。

      「啊…下雪了呢!」房妃抬头看了看天,伸出一只手去,几团雪便落在手心,她看着那些雪,像是作梦般地微笑着。

      「下雪天生的…」守礼喃喃地说,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手「雪生!雪生,大母,您觉得怎么样?」

      「雪生…听起来挺有风骨的…」房妃侧头想着,赞同地点点头「女孩子不一定都得叫什么淑德贤慧的,雪生,有点书卷气也好。」

      守礼与房妃相视而笑,同时转眼望着静静飘落的雪,孩子的降生,除了给守礼带来做父亲的喜悦,也为太子贤这一房的血脉传承开了端。

      东厢里,那个被命名为雪生的小女孩已经熟睡,不久,她被抱进了父亲的怀中,安稳地睡着,她的母亲则虚弱地躺在床上,做着夫妻和美、儿女成群的梦。

      然而,那些替她接生的稳婆、奴仆们,正默默地将一切婴儿所需的东西搬移到后殿正寝去,因为,身为婢妾的母亲并不允许照顾贵为县主的女儿,只有正妃才具有孩子的教养权,雍王还没有正妃,因此,这个小县主必须由太妃来照顾。

      雪,无声地下着,熟睡的母亲与枕在父亲臂弯的雪生都不知道,只有指挥着奴仆的太妃知道,当孩子一落地,就已经与母亲分离,将来,孩子会只知道太妃,而不知母亲,正如雪生的父亲遗忘了自己的生母,这是庶出之子无可奈何的命运。

      「今年的冬天真冷。」房妃说,一边拉紧了大氅,走进暖和的正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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