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芙蓉》爆走金魚

17、母子

　　一行人还是回到了雍王宅邸，在正堂上，众人分宾主坐下，太平公主自然被奉于上首，侍女们也连忙往内堂去请房妃，太平与武攸暨是第一次到这里，环顾四周，与起居八座、内外五进的太平府根本不能相比，不过只是太平在积德坊里一座园林的规模而已。

　　不久，一个侍女绕出屏风，靠近守礼身边说「殿下，太妃到了。」

　　小辈们纷纷起座，垂手侍立，太平则一直等到房妃踏进门内，才慢悠悠地起身「二嫂。」

　　「公主安好？」房妃走进，与太平点头见礼，瞄见武攸暨「这是驸马？」

　　武攸暨一揖，不卑不亢地说「太妃安好？」

　　双方寒喧过后，房妃问「公主大驾光临，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自然，我是专程来恭喜二嫂的。」太平难得矜持而含蓄地笑着，崇简与武攸暨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安。

　　「公主请讲，让我也高兴高兴。」没有矫情、没有谦辞，房妃把话讲得简洁爽利，双手交迭放在膝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公主的表情有些复杂，上弯的嘴角似乎是笑，微皱的眉心又像烦恼，但是眼睛里没有笑意「母亲下旨，赐二嫂用太子妃仪仗，赏守礼亲王衔、太子车驾、物万段、黄金千两，外加一个公主媳妇，这不是挺值得恭喜的吗？」

　　房妃手上端着一碗茶，目光落在水面，低垂的睫毛掩盖住了眸光中的神采，轻轻地吹着茶的热气，却像是叹息「公主媳妇…是哪家的公主？」

　　「是突厥默啜的女儿…」太平公主回答，不掩心虚。

　　「嫁来大…」房妃刚说了一个“大”，话音还在舌尖，就已经机警地咽下「嫁来长安的外族姑娘多了，这回，有什么不同吗？」

　　太平公主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来，武攸暨在旁接过话来「大家要守礼给默啜做赘婿，太妃知道的，赘婿就像媳妇，除非国灭或者身死，是不能回国的。」

　　房妃挑了挑眉，目光还在水面，琥珀似的茶汤里，映出她平静如昔的面容，晃动的水面却使那张容颜扭曲了一些。

　　「太子妃仪仗，是要我随守礼去突厥时用呢？那样倒好…」房妃的神色凄楚，唇边挂着的那个微笑也变得可怜「就怕是让我带着那一大群人马上灞桥给守礼送行，我守寡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拉拔了他，这下倒好，让给默啜了…」

　　「大母！」、「二伯母！」、「舅母！」

　　众人齐声喊着，都是一脸的不忍心，就连太平，也以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唯有武攸暨，捧住了茶，静静地啜着，偶尔一抬头，撞上房妃的目光，武攸暨拢起了眉，防备地低下头。

　　耳边却听守礼等人连声安慰，尤其是守礼，他慌了手脚，只是连声说「请大母不要担心…」

　　「突厥在千里之外…」房妃凝视着守礼，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长叹了口气，失落地说「唯一庆幸的是，默啜并不是什么陌生人，他刚到长安时，就是住在雍王府里…希望他不会难为你…」

　　雍王太妃，果然是个狠角…武攸暨想着，嘴上虽也劝她不要难过，但是一抹冷冷的笑却藏在心底。

　　不得不佩服哪…竟然有人能把心计藏得那么深、那么巧妙，刚才那个目光交会，不过就是一个闪神的时间，她眼里那种算计马上就消失了，就连电光火石，都不足以形容那犀利如刀的目光如何快速地变回一个温婉无助的寡妇。

　　是的，如刀一般的目光，长长的睫毛一眨，像是刀剑锋利的青芒隐没在黑夜里，宛如鬼魅般地蛰伏着，准备袭击她的目标。

　　然而，目标是谁？

　　武攸暨瞇着眼睛，眼光落在自己妻子身上，阿月呵…他皱了皱鼻子，毫不讶异地发现太平早已将房妃的话记在心里，准备一五一十地回去禀告女皇，当然，她会告诉女皇，房妃表现得有多么哀戚，不知不觉地，就做了房妃的传话筒，同样身为母亲，房妃的泪水，争取了太平的同情，虽然太平平常并不是那么慈眉善目的人。

　　「太妃莫要伤心，雍王去突厥虽然已是确定，但是大家也没说不让您去，不久就会有旨意下来的。」武攸暨脸上不动声色，看起来相当同情雍王母子的处境。

　　「再说，突厥那地方穷，听说喝碗水，里头也含半碗沙，吃的也是酪浆生肉什么的，雍王年轻，还捱得住，您出身官家、嫁入皇宫，怕也吃不消，留在长安，突厥年年要入贡，指不定雍王就是贡使，贡使在长安总要待上十天半个月，还是可以聊表孝心。」

　　众人一听有理，也纷纷拿话劝慰房妃，太平这才正式将旨意传给雍王母子，又劝了几句，才辞了出来，临走，见崇简与隆基不知在说些什么，太平绷着脸「崇简，别在你舅母这里添乱，跟我回去。」

　　太平、武攸暨带着崇简出了雍王宅邸，三人翻身上马，骑了一段距离，看不见雍王宅的屋角了，太平突然扬起手，一巴掌打在崇简脸上，恨声道「以后少自作主张，政治不是你玩得起的东西。」

　　「母亲是责备儿子与雍王他们亲近？」五个指印鲜红地印在崇简脸上，但是他这次没有忍气吞声「除了他们，还有谁是儿子可以亲近的？」

　　另一个巴掌又甩了过来，崇简不闪不避，脸上又着了一记，太平戟指大骂「混帐！不要指望天上这块云、那块云，你头上只有我，我能保你周全、保你荣华富贵，其它的，你全都不用想！」

　　崇简半边的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可见太平心中愤怒异常，崇简却冷笑着「母亲平日嫌我、嫌阿哥、嫌崇敏崇行不够刚强、没有男子气概，这会子，又要我躲在您裙子底下做个废物，我真不知道该听哪一个！」

　　「你！」公主被他的话一顶，又气又恨，抄起马鞭就往崇简身上抽去「我抽死你这小混蛋！」

　　一鞭打下去，不偏不倚地抽散了崇简的发髻，他头上那顶嵌着明珠的银冠滚到地上，长发披落下来，加上被打肿的脸颊，崇简显得狼狈不堪，太平咬着细白的牙，一握马鞭还要再抽，崇简眼捷手快，抓住了鞭尾，手心上随即渗出血来，但是他没有放手，夺过马鞭，双手奉上。

　　「母亲，儿去了！」缰绳一拉，崇简竟拨马回头，往雍王宅的方向，绝尘而去。

　　望着崇简远去的背影，太平心中一阵悲苦，武攸暨长叹了口气「阿月啊…这一打，可把十八年的母子情份都打散了。」

　　「我还有两儿三女，少他一个也不肉疼。」太平转过头去，用力一夹马肚，那匹青骢马如箭离弦，可是她还是继续催促着，脸上的泪很快就被风吹干了，手上马鞭疯狂地抽着，马身上很快就起了一条条渗血的鞭痕。

　　秋日的长安里，太平秋香色的斗蓬随风翻飞，另一头，崇简披散着长发，毫不犹豫地奔向雍王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