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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黄台瓜 ...


  •   「雍王太妃觐见。」婉儿从屏风之后绕出来,在女皇耳边轻声说。

      女皇怒目瞪了她一眼,却还是点了点头「宣她进来。」

      守礼起身,持着酒杯,站在女皇身边,隆基偷偷呼出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着酒杯的手,然而,相王的脸色异常阴沉难看。

      房妃白色的身影踏着满地月色而来,手上捧着碧澄澄的一堆东西,不紧不慢地、从容地步上汉白玉砌的石阶,满月从她右方升起,照亮那不老的玉颜。

      霎时间,殿里殿外毫无声息,只有她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和环佩轻击发出的脆响,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岁月流逝的迹象,乌亮的云鬓、高髻也不见一丝灰白,蓬莱池上吹来一阵风,风里裹着夏日最后一批芙蓉的淡淡香气,卷起她的裙襬,罗袜似乎依稀可见,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盈盈拜倒,将怀中那个装着东西的篮子放下,三拜、叩首之后发言「臣媳房氏叩见大家。」

      女皇紧紧地凝视着她,瞇着眼,像一只看见陌生狗儿的猫,慢吞吞地说「妳不是病了吗?」

      「蒙大家赐宴,臣媳惶恐,然有一物需面呈大家,故而前来。」房妃似乎没感觉到女皇言中的不快,恭敬而完全官样地说,双手举起那个篮子。

      「那就呈上来吧!婉儿。」女皇摆了摆手,示意婉儿接过。

      婉儿绕到前方,接下房妃手中的篮子,房妃在想些什么?婉儿很想知道,但是,她看不出来。

      篮子里是四颗瓜,模样圆熟,看来挺可口,女皇瞄了一眼,淡淡地说「生受妳了,婉儿,难为雍王太妃孝顺,让人把瓜剖了,分下去吧!」

      转头看见守礼,女皇冷冷一笑「酒不是拿来看的,怎么?怕皇祖母毒死了你?」

      殿中的气氛降到了低点,守礼举起酒杯,正要饮下,却听房妃若无其事地说「大家可知,那瓜还有首诗?」

      「朕不知,咏物的诗多了,哪能都记起来呢?」女皇讽刺似地说。

      「可那首诗,是贤所作,大家不想听听?」房妃跪在几前,大胆地挑起了太子贤的名字。

      众人都抽了一口气,谁不知道“贤”这个字是女皇面前不可提、不能提、也不敢提的禁忌?

      婉儿紧张地注意着,女皇脸上精心化的妆也掩不住那埋藏已久的恨,嘴唇抖动着,咬着牙,她似乎想将整杯酒都泼到房妃脸上,而隆基兄弟五人的手,不约而同地放在衣襟处,目光紧紧地锁住女皇。

      女皇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然而笑声中隐隐有着刀兵之声「好个儿媳!」女皇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酒水溅了出来,她厉声喝道「妳吟来!」

      「遵旨。」房妃俯下头,朗朗吟来「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婉儿瞄了那篮瓜,再看看莫测高深的房妃,那张平静如常的面容下,藏着怎么样的想法?挑起女皇的怒火,为了什么呢?

      「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房妃抬起了头,毫不畏惧地与女皇对视着,两张完全不同的容颜,却有着一样的戒备冷漠。

      她定定地看着女皇,最后的两句带着深深的悲伤「三摘犹自可,四摘抱蔓归。」

      女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沉声说「妳这是做什么?」

      「臣媳是劝大家为江山计、为子孙计,不要再起骨肉相残之事。」

      「妳上来!」女皇动了动指头,房妃走上王台,跪在女皇宝座旁边,女皇压低声音「妳以为妳
      能保住这孩子?」

      「臣媳必须保住他。」房妃毫不犹豫地说。

      女皇冷笑着,白细的手紧紧揪着扶手「妳保不住。」

      「难说。」房妃也笑着,却显得胸有成竹「臣媳出身武将之家,从小就看尽刀剑棍棒,战场上,谁的刀强剑利,谁就能得胜,皇宫,亦如此,太宗皇帝不也是个武将吗?」

      听见“太宗皇帝”,女皇防备地皱紧了眉,房妃垂下眼,微微侧过脸去,目光飘向相王五子,女皇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又迅速地转回来,轻轻地点着头,却咬着牙「好…看贤给朕找了个怎样孝顺的儿媳,妳竟敢让人带兵器上殿!」

      忽然,房妃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微微上弯的唇上,一双清如秋水的眼瞳却没有笑意「皇宫如沙场,皇权不及之处,就只能以刀兵决胜,这是太子建成之所以失败的原因,大家想必没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皇权不及之处?」女皇的手仍然抓着扶手,看得出来,如果可以,她很希望掐的不是扶手,而是房妃的脖子。

      「大家看那烛台,多亮,可是黑的正是烛台下…皇权无所不及,却只有您的眼皮子底下到不了。」房妃放肆地冷笑,女皇恨恨地瞪着她,房妃却又伏下身子「大家,臣媳只想保住守礼的性命,他是贤的最后一个血胤了…」

      「只要他活着?」

      「是,只要活着。」

      「为什么?」

      「因为他也是您的血脉,杀了他,就会有更多的杀戮接踵而来,远的什么国家大事不说,就说最近的祭祀,您把李家的血脉都杀净了,待到龙归大海,大家,您身后有谁能给您奉祀、作法事?」

      房妃突然膝行两步,紧紧抓住女皇的手,专注地看着她「再说,若不是李家的血脉,又要把先帝、弘和贤置于何处?那是您的亲夫、亲儿,五十年的夫妻、母子情份,大家,您忍心让先帝魂魄无依?您忍心看着弘、贤孤坟千里,无人祭祀?大家!您忍心吗?」

      这些话,女皇不是没听过,但是今日听来,似乎变成了高宗、弘和贤的话语,透过房妃的声音,向她呼喊着,撼动着她早已遗忘的亲情、爱情,闭上了眼,长长地叹了口气,颓然倒回那堆软垫之中,一旁的宫人连忙抢上前去「大家!」

      「躲开!朕没事!」

      女皇沉声吼着,一只手紧紧攥着枕头,另一只手盖住了脸,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声音说「守礼…放下那杯酒…跟你母亲回去吧…」

      守礼放下酒杯,隆基兄弟的手也放松似地跌回膝上,女皇放开手,额上密密地沁出一层汗,她艰难地开口「朕累了…都散了吧…」

      婉儿连忙过来搀住女皇,她站起身,一个踉跄,带翻了一旁的瓜篮,瓜滚出来,满地打转,女皇注视着那几颗碧绿的瓜,一颗瓜滚下台阶,落到相王脚边,女皇的视线转到他脸上,凄然一笑「旦,母后…一颗瓜也不摘了…不摘了…」

      不是朕,而是母后…相王望着瞬间变得苍老不堪的母亲,怎么也无法将那张颓败的脸,与记忆里含元殿上威严美丽的国母结合在一起,然而,那一声“母后”,却意外地唤起了眼里的一阵潮热,目送着婉儿与太平搀扶着一步一顿的女皇离去,相王看见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四十岁了…人生在世,悠悠转眼之间,四十年就过去了…

      「相王殿下,好久不见了。」一个不带感情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得刺骨。

      听见这个声音,相王一震,一种冷水由上浇下的感觉窜进骨子里,惊起全身的寒毛,他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房妃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一阵突来的风撞熄了相王身旁的宫灯,只余王座附近的几盏红烛,她挺直着背,火光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白色的身影显得异常巨大,深色的眼睛里,跳动着红色的烛光。

      两人不知对峙了多久,房妃转开了目光,侧过脸,是守礼走到她身边「怎么?」

      「大母…皇祖母刚才派人传旨,让我们兄弟六人出宫开府…」房妃没有回应,守礼纳闷地抬头一看,才发现房妃与相王之间诡谲的气氛「大母?」

      相王看着那对站在眼前的“母子”,竟是一阵晕眩,恍如合璧宫里那个令人心惊的家宴之后,房妃与贤站在台阶前,急切地讨论着什么,看见他,却住了口,从那时,他就知道,房妃和贤构筑起一个他不能加入的世界、也不能容许任何人的逾越。

      房妃还是房妃,但是守礼不是贤…相王回过神,努力维持着声音的稳定「那诗,不是他作的吧?」

      房妃不答,只是一笑,微微一屈膝,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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