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芙蓉》爆走金魚

10、阎浮提

　　婉儿从昏眩中醒来，守礼不见踪影，她连忙穿好衣服，走出幕外，看见他正在收拾乐谱，环顾四周，一切都整齐而朴素，她对他微笑「我以为男人都爱乱扔东西。」

　　守礼看来温和多了，他将乐谱全部按照次序排好、卷起来「是阿哥从小就逼着我们要打理自己，他说“修身，不能治国也能齐家。”」

　　婉儿回想着记忆中的太子，看来狂放，其实非常注重细节，婉儿去过他注《后汉书》的屋子，数据多得让屋子的空间仅供旋身，但是只要说出一个东西，太子马上就能指出在哪里。

　　「你喜欢太子吗？」婉儿好奇地问。

　　守礼淡淡地笑着，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喜欢，他是个政治的失败者，却是成功的父亲，礼物、赏赐、管教，每个人都一样，不会有任何偏差，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清河，因为是大母跟他的孩子。」

　　清河，就是太子贤唯一的女儿长信县主，她在几年前就已经嫁给了一个州刺史，因为难产而死。

　　「那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几乎不记得了，虽然大母常跟我说起。」守礼摇摇头，他的母亲张良娣早在他四岁时就病故

　　「她是不想让我忘记我母亲吧，但是我的记忆里还是只有大母，母亲和舅舅他们，感觉上，是不相关的人了。」

　　守礼拿过拭布，来回地擦着弦，白色的光穿过大半个房间，照出他脸上细细的寒毛，清清爽爽，干净得连根胡髭都看不见。

　　婉儿坐在一只小凳上，歪着头「可以为我弹一曲吗？」

　　守礼没有说话，似乎是没听见，依旧擦着他的琵琶，婉儿不以为意，耸耸肩，下意识地摸着自己额上的那朵梅花，刚才内室里的一切恍然如梦，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空气停止了流动，那么静、那么令人安心。

　　一连串由强而弱、再由弱而强的音突然从守礼手中奏出，似有妙花自仙境纷飞而下，接着，他以绞弦、轮指奏出一阵诡谲的风，把花四处吹散，一个绵长拔尖的音之后，又静了下来。

　　守礼轻击琵琶，打着节拍，然后奏出第一次的主旋律，恍若精灵们随着旋律盘旋而出，长长的水袖整齐划一地画出完美的弧线。

　　反复一次后，便加重了合弦，拨出连绵不绝的声响，恰如江海滚滚而来，海精、水妖搭着浪头出现，一时间，群芳斗艳，煞是热闹，突然，全都静止不动了。

　　一阵凝涩，琵琶一挑，打破了沉默，充满异国风情的曲调从守礼指中流泻而出，不时加入轻击背板的音效，似有天女从天界高处迤逦而来，回旋于众精灵之间，层次分明，速度越来越快，旋律构造也越来越复杂，所有的音符急速地旋转起来，像是胡旋舞的节奏，听不胜听。

　　一个急扫，合弦变得深沉，力度、速度、技巧的完美结合，使得乐曲开始进入壮阔的意境，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一个灿烂光明的天女之国于是出现，天女端坐其中，没有悲伤、没有黑暗，只是一片繁花如锦的琉璃世界，一切都像踱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守礼轻轻一抹，奏起最早的旋律，仙境的花朵缓缓而降，引接着天女回到天界，彷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乐曲渐轻、渐慢，守礼终于一勾，奏出最后一个音，替这场迷离的梦境画下句点。

　　婉儿说不出话，是被这首曲子震慑了，守礼也没有说话，倒不是这个演奏耗费太多力气，而是投入得太深，久久不能自己。

　　「《阎浮提》吗…」房妃站在门边，注视着两人，她穿着一身灰，神情中似乎有些异常。

　　「大母。」守礼放下琵琶，正要站起身来，一阵晕眩袭来，又坐了下去。

　　婉儿要过去扶他，房妃的动作却快得出奇，手指已经搭上了守礼的手腕，轻轻按压着，眉心微皱，似乎不解，眼角瞥见婉儿，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放开他的手。

　　「没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房妃淡淡地说，拿出手巾递给守礼「把汗擦一擦。」

　　守礼接过，擦过了汗，房妃也没要回，只是对婉儿说「婉儿，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来宣旨的。」婉儿连忙回答。

　　「家宴的事吗？」房妃问，婉儿点头，她解答似地说「回宫的时候，遇见了太平，她告诉我的。」

　　婉儿只能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她有种被抓奸在床的感觉，房妃的表情并没有太多改变，目光依然冰冷，却不是平常的清冷无波，而是融合了痛苦、震怒和亟欲遗忘的冷淡，是因为什么呢？

　　婉儿没有多留，连忙告辞出去，走出门外几步后，她躲在一旁窃听着，她想知道房妃会有什么反应，尤其是对她跟守礼的关系，会不会禁止守礼跟她来往呢？若如此，守礼会听话吗？
　　胡思乱想之间，房妃的声音响起「不要再弹这首曲子了。」

　　「是，大母。」守礼虽然答应了，但是仍不解地问「但是，为什么？」

　　房妃沉默了一下，才说「这首曲子不是正曲。」

　　「但是儿子觉得，这首曲子意境壮阔，技巧繁复，构造也很特别，有学习的价…大母？」守礼喊着，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惊讶的事情

　　婉儿探过头去，偷窥着，房妃似乎是颓然跪倒在守礼脚前，守礼惊恐地跪下「大母，儿子承受不起，大母！」

　　「与你没什么相干…是这首曲子…它…对我太沉重了…」

　　房妃的头抵着桌沿，掩面不语，肩膀轻轻地抽动着，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守礼的衣袖，而守礼，突然伸过手臂，将她整个人圈进怀中「大母…」

　　婉儿的心凉了，不敢置信地抓着窗棂。

　　「守礼…」房妃颤抖着声音，她并没有靠进守礼怀中，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是。」

　　「你父亲是给曲子里的天女之国牺牲了，为了成全那个天女之国，我成了寡妇。」房妃抬起头，脸上爬满了泪「可是，那只是个谎言、一个思之怆然的华胥之梦，天女之国并没有替大唐带来超越贞观的伟大，什么都没有变好，只会更坏，而我还在梦里，我无处可去。」

　　「《阎浮提》里的天女会回天界，而我们的世界很快就会改变。」守礼的手在颤抖，牙关却紧咬着，像是在下一个承诺。

　　「什么时候？」

　　「很快了。」

　　婉儿也在发抖，深深地凝视着窗内的两人，她闻到了阴谋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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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阎浮提：
东方乐土，女皇登基前，以《大云经》中预言，净光天女将下凡为阎浮提主来替女主登基造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