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已过万重山》眉目成空

5、小疯子

　　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僵持着，路瑶对路扬这一次的失控感到格外的愤怒。然而相比路瑶的指责，路扬更不能忍受的是和梁周相处时间的减少。他没有把这次争吵告诉梁周，可是他想从梁周那里获得温暖。梁周对于他不论是网上还是电话里的格外黏糊感到不解。然而年关将近，两个人的工作量都在明显地增加，路扬发现即使加班也常常会由于突发状况无法在双休日赶去G市与梁周相聚。偶尔几次可行的机会，也会因为梁周一个要出差的短信灰飞烟灭。路扬有一种极度挫败的压力，这种无处发泄的情绪在圣诞节时彻底爆发出来。
　　今年的圣诞节很凑巧在周六。路扬不是很讲求浪漫的人，可是接连几个星期没有见到梁周，让他披星戴月完成工作，安排在圣诞节去G市和梁周共度佳节。结果梁周在12月24日中午又告诉路扬他明天必须得出差。路扬崩溃了。他冲进公用办公室大吼一声：“谁愿意今晚来个平安夜聚会，小爷我请客！”
　　顾明远刚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就看见路扬红着眼睛在办公室中央像个疯子一样撒泼，着实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把那个小孩从一拥而上报名的人潮中掏出来，带进办公室关上门隔绝外面一室喧嚣。
　　“路扬,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这是在公司。”顾明远看他一脸魂灵出窍的样子，摆出上司的严厉架子。
　　谁知路扬呆怔了一会就抬头，痞子似的笑嘻嘻地问：“顾经理，你要不要来呀。人可多了，很热闹的。”
　　顾明远感觉到路扬的情绪不是很对，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路扬……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你可以和我说的。”“顾经理，那你可不可以开除我，我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工作。”路扬直直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顾明远感觉到很不对头。他看着路扬眼睛下面浓重的黑眼圈，他的脸颊甚至有些微微的凹陷。他知道这几天路扬是废寝忘食地加班工作，他猜想路扬只想要早点完成工作，可以在圣诞节和女朋友好好聚聚。可是当路扬说出这句话，他感觉到路扬似乎在承受着更大的压力。他皱眉定了定神：“路扬，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可是我想你可能知道，你调过来之前我被交待过……虽然你的工作能力超出我的预想……我是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开除你的。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今天下午我放你假，希望你一觉醒来精神会好一些。”
　　路扬低着头，一声不吭。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好”字。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被穿过玻璃射入室内的阳光削割的有些单薄。顾明远看在眼里，想起路扬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穿过秋阳破空而来的神采奕奕的样子。心里有一些不知是什么滋味的疼。

　　路扬是被手机来电吵醒的。然而这一场下午觉对他而言还是难得的奢侈，他真的感觉好多了。打开手机，看见三四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单位里的同事打来的。
　　我旷工可是经理批准的，他斜靠在在枕头上懒洋洋的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拨了一个过去。
　　“路扬，你死哪里去了？你说要请我们唱K的，你忘了？”刚接通，对面就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糟了，是部长。他真忘了今早在办公室的豪言壮语他竟然放了以部长为首的同事的鸽子，加上他之前一直推辞聚会得来的仇恨度，这次他得好好受着了。路扬浑身一激灵，忙说：“怎么可能忘了，我马上来，你们先唱着呗，我来买单就成！”
　　路扬挂了电话，匆匆洗漱，套上衣服鞋子就出了自己的小屋。打车来到约定地点，还没推门进去就听见里边一阵鬼哭狼嚎。当他走进去的时候，竟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路扬，你可来了，我们大名鼎鼎的陶秘书可念叨你一晚上了。”“路扬，你小子大牌啊，这次逮住你了，我可是把家属也带来了，就为了好好蹭你一次！”“迟到的先喝三杯！”“三杯怎么够？上一打！”“……”
　　路扬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的脑子一下子又乱作一团，看到好几个同事搂着情人，有的唱着腻死人的情歌，有的在角落默默享受二人世界，音乐声吵嚷声欢笑声喧嚣着炸在他耳朵边，五光十色的迷离灯光狠狠闪过他的视网膜，让他如坠云里，将面前拥挤成一团的酒杯一个一个拿过来一饮而尽。

　　顾明远打电话给陶小灼时,听见手机里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得知路扬还是被死拖去请客，心下哭笑不得。想起那个小疯子中午在办公室发疯的样子和之后一脸落寞，又有一些隐隐的担心。讯问了陶小灼聚会的地点，开车驶向目的地。
　　停了车乘电梯上楼，电梯是那种透明玻璃式的观景电梯，一点一点向上升去，外面的灯红酒绿的光芒在玻璃上向下流动着。顾明远走出电梯的时候，就看见熟悉的身影穿过狭长的甬道走向奔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路扬有些喝多了，胃里的恶心一层层涌上来，冲得他脑子一片糨糊。手机贴着衣物震动着，震得他愈发心烦意乱。他不耐烦地掏出来，看也没有看就挂掉了。他跑进隔间不管不顾地吐了个昏天暗地，草草用凉水敷了一把脸，神色总算有些清明起来。走出洗手间，才感到手机仍然坚持不懈地震着。他靠着洗手间外的墙壁低头打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名字：梁周。停了几秒，路扬按下了接听键：“喂。”
　　“路扬，你怎么这么久才接？你在哪里，怎么这么吵？”梁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你管我呢？”路扬漫不经心地从略略僵硬的舌尖吐出话，一副无法无天的痞子样。
　　“你又发什么疯，你喝了多少，醉成这样？！”梁周的声音里严厉纠结着紧张，紧张纠结着心疼，心疼纠结着无可奈何，听起来格外的舒坦。路扬咯咯笑起来，继续重复着：“你管我喝了多少呢？”
　　“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庆祝圣诞节呢，和一大帮帅哥一起！”路扬抬起头，有点扬眉吐气的嚣张，眼角却瞥见一个人站在暗色的走道前方望着自己，他认得的，唱歌似的地大吼一声：“顾明远！”
　　电话那头梁周气结，半晌讲不出话来。这头顾明远结结实实被惊吓到了，他只是站在那儿等着路扬出来，好一起去包厢，谁知路扬一走出来低着头自顾自打着电话，一抬头就是一嗓子，喊得惊天动地。
　　梁周不知道知道路扬喝了多少，酒气上头发酒疯发成这样，好不容易自我平静下来：“路扬，得，我不管你。我现在在Z市的火车站，你爱管不管。你不要我现在就走的话，乖乖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来找你。”
　　路扬也懵了。眼神原本就迷离，一下子，彻底涣散开来。顾明远担心地走过去，才刚靠近就听见路扬“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疯疯癫癫地向楼梯口飞奔出去。
　　一切发生地太迅速，顾明远没有反应过来，心下一阵巨响，这时候把这个疯孩子放出去还得了，不出事就有鬼了。他马上转身追了出去。电梯刚好停在这楼，顾明远跑进去，死命地按着关门键。
　　光芒又开始在周身流动。这一次光芒层层叠叠向上汹涌着，好像一层一层的水色将顾明远站立的小小空间渐次淹没。没顶之灾。顾明远默默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念头突地从乱作一团的心里蹦出来，他蓦然有一阵溺水似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