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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红妆毒殇(下)第一卷终 ...


  •   绥国公府的红绸尚未撤下,便被刺目的白幡所覆盖。昨日还是洞房花烛,今日已是灵堂寂寂。巨大的棺椁停在正堂,里面躺着那个穿着染血嫁衣、永远沉睡的新娘。

      何彦书一身缟素,跪在灵前,如同一尊失去魂魄的石像。他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具冰冷的棺木,手中紧紧攥着那半块从她已然僵硬的手指间取出的定亲玉佩。太医和仵作的结论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在他脑中回响——剧毒,见血封喉,源自她那杯合卺酒。酒壶中剩余的,以及他喝下的那杯,皆是无毒。

      精准的谋杀。只针对她一人。

      是谁?究竟是谁,要在他人生最顶点、最幸福的时刻,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夺走他唯一的亮光,独留他一人品尝这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滔天的恨意在他猩红的眼底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他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不顾一切地追查。绥国公府的力量,他身为御前侍卫的旧日人脉,甚至一些暗处的势力,都被他调动起来。他像一头受伤濒死的孤狼,呲着带血的獠牙,誓要撕碎那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线索,最终指向了两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他的母亲,绥国公夫人,以及那个曾对他痴心一片、家世显赫的表妹,云珠。

      真相,残酷得令人发指。

      他的母亲,从未真正接纳过家道中落的孟清辞,一心想要他与娘家势力更强的表妹联姻,以巩固家族地位。即便他抗旨退婚,即便孟家冤情得雪,这份根深蒂固的偏见与对权势的渴望也未曾消弭。她视孟清辞为阻碍家族前程、迷惑她儿子的祸水。

      而云珠,因爱生恨,妒火早已将她烧得面目全非。她无法忍受自己求而不得的人,最终竟要娶那个她处处看不上的孤女,那份扭曲的占有欲和嫉恨,让她变得疯狂。

      于是,在这桩看似牢不可破的婚约即将礼成之际,一场精心策划的毒计,在深宅内院里悄然上演。合卺酒是早已备好的,两只杯子看似一模一样,却在极细微处做了标记。负责布置洞房、传递酒壶的,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也是云珠暗中收买了多年的陪房嬷嬷。那致命的毒药,就被精准地、无色无味地涂抹在了属于孟清辞的那只匏瓜杯的内壁上。

      她们算准了,在新婚之夜的激动与忙乱中,无人会去仔细检查一只小小的酒杯。她们算准了,何彦书饮下无毒的酒后,只会将爱侣的猝死视为突发恶疾或宿命弄人。她们要的,就是孟清辞死,死在这最“幸福”的时刻,死在他的怀里,让他永远活在痛苦与阴影之中,或许……时间久了,他终究会接受现实,转而接纳一直等待他的云珠。

      何彦书查到了那个动手的嬷嬷,严刑逼供之下,一切水落石出。供词、物证,直指他的母亲和表妹。

      他拿着那足以让两人身败名裂、甚至偿命的证据,冲到了母亲的面前。

      绥国公夫人看着儿子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无尽痛苦与毁灭欲望的眼睛,看着他手中那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纸,起初是惊慌,随即却化为了某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书儿,”她声音依旧保持着主母的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了一个孟清辞,你要让你的母亲,你的家族,都为她陪葬吗?”

      “她是我的妻子!”何彦书嘶吼,声音破碎不堪,“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她!”

      “那又如何?”绥国公夫人猛地抬高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本就配不上你!她只会拖累你!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何家!”

      “为了我?”何彦书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你毁了我……你亲手毁了你儿子的一生!这叫为了我?!”

      他恨!他恨不得立刻将证据公之于众,让这两个毒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可是……他能吗?

      状告亲生母亲?即便成功,弑母(即便非亲手)之罪,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他将如何自处?绥国公府百年清誉,将彻底毁于一旦,连带他的父亲、年迈的祖父,都将蒙羞。而云珠背后的家族,同样势力庞大,一旦撕破脸,必将是一场波及甚广、两败俱伤的朝堂风暴。

      复仇的火焰在他胸中疯狂灼烧,可现实的冰冷枷锁,却将他死死禁锢。他拥有证据,却无法使用。他明知仇人是谁,却无法手刃。

      这种无力感,比毒药更让他痛苦万分。

      他最终,没有将证据呈交官府。他只是动用手段,让那个动手的嬷嬷“暴病而亡”,让所有参与此事的知情下人,都远远发卖到了苦寒之地。他用这种沉默而冷酷的方式,清洗了府内的污秽,却动不了那最核心的元凶。

      他对母亲,不再说一句话。任凭她如何哭诉、辩解、甚至以死相逼,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座富丽堂皇的绥国公府,于他而言,已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墓,埋葬了他的爱情,也埋葬了他对亲情最后的眷恋。

      他搬出了国公府,住进了城南一处僻静的小院。那里,只放着孟清辞的灵位,和她生前的一些旧物。

      他辞去了官职,终日借酒浇愁,形销骨立。朝中曾赏识他的上官前来劝慰,同僚邀他散心,他都拒之门外。他的世界,从她闭上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只剩下黑白与寒冬。

      他常常对着她的灵位,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喃喃自语,说着他们以前的趣事,说着他在宫中当值时的见闻,说着他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有时,就只是沉默地坐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随她而去。

      “清辞……”他抚摸着冰凉的牌位,泪水无声滑落,“对不起……我没能护住你……甚至……没能为你报仇……”

      “你说……让我活下去……”他惨然一笑,端起手边的酒壶,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试图用□□的麻痹来缓解灵魂深处那永无止境的剧痛,“没有你,这余生……如何活?”

      忧思成疾,加上酗酒无度,他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不过短短半年光景,那个曾经英姿勃发、前程似锦的少年郎,已然缠绵病榻,气若游丝。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窗外北风呼啸,如同他心中永不停歇的悲鸣。他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手中紧紧握着两块块定亲合欢玉佩,意识渐渐模糊。

      弥留之际,他仿佛又看到了她。她穿着那身大红嫁衣,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对他回眸一笑,容颜依旧,明媚如初。

      “清辞……”他艰难地伸出手,向着那虚幻的光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许下来世都无法放下的执念,“等我……下一世……我定会找到你……绝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手臂,无力地垂落。

      那两半玉佩,从他松开的手中滑出,落在冰冷的床榻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风雪依旧,掩盖了世间又一段情深不寿的悲歌。

      红妆成殇,余生尽。只余下来世轮回中,那一声跨越生死的、不甘的誓言,在虚无中,幽幽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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