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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青萍之末与绣庄暗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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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衿带回来的消息,如同在晦暗的迷宫中点亮了一盏灯。通惠驿副使赵某人,鼓楼西大街的绣庄,虚报名册的副本……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终于指向了一个清晰可查的目标。
何彦书在书房中踱步,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强压下立刻行动的冲动,越是接近核心,越需谨慎。赫舍里家不是易与之辈,打草惊蛇的后果不堪设想。
王五提供的线索价值巨大,但同样风险极高。那绣庄既然是赵副使相好所开,必然是其经营多年、极其信任的隐秘据点,看守定然严密,或者至少有特殊的防范措施。直接上门搜查或强行索取,无异于自投罗网。
“子衿,”何彦书停下脚步,目光锐利,“那绣庄,你可曾亲自去看过?”
陈子衿点头:“去过一次,远远观望。铺面不大,名唤‘云裳绣庄’,生意看似寻常,进出多是些仆妇丫鬟。但后院围墙颇高,邻街一侧并无窗户,只有一扇不起眼的侧门,时常关闭。”
“守卫情况如何?”
“明面上未见特别护卫,但有个负责洒扫的婆子,眼神颇为警醒,不似普通杂役。而且,”陈子衿顿了顿,“我留意到绣庄斜对面有个茶摊,坐着几个闲汉,目光时不时会扫过绣庄门口。”
何彦书眼神一凝。暗哨!看来这绣庄果然不简单。硬闯不行,暗偷风险也极大,且不知那名册具体藏于何处。
“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进入绣庄,并且能接触到核心区域。”何彦书沉吟道,“绣庄……定制绣品?”
陈子衿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找个可靠的生面孔,以定制大宗或特殊绣品的名义,进入绣庄内堂,借机观察,最好能接触到那赵副使的相好,也就是绣庄的主人。”何彦书思路渐清,“若能攀谈几句,套出些话来,或能探知名册可能的藏匿之处。即便不能,摸清内里布局也好。”
“人选方面……”陈子衿思索着,“须得是女子,心思细腻,临机应变能力强,且绝对可靠。”
何彦书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人选,最终摇了摇头。他手边可用之人太少,尤其是女性。此事关乎重大,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就在他为难之际,陈子衿忽然道:“大人,或许……可以从西苑想想办法?”
何彦书猛地看向他,眼神复杂。利用清辞?他下意识地抗拒。清辞身处险地,他恨不能将她完全隔绝在这些阴谋之外。
陈子衿看出他的顾虑,低声道:“并非让孟姑娘亲自涉险。方嬷嬷……此人深不可测,但似乎对孟姑娘并无直接恶意。或许她能提供一些助力,比如,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内务府名下,亦有绣坊。”
何彦书沉默了。利用宫廷内部的力量,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但或许也是一步奇招。方嬷嬷的态度暧昧,若她真是皇帝的人,此举或许还能向皇帝传递自己正在积极查证、而非结党营私的信号。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贸然联系西苑。”何彦书最终谨慎决定,“先设法摸清那绣庄主人,也就是赵副使相好的底细,喜好、性情、日常行止。知己知彼,方能寻隙而入。”
“明白。”陈子衿领命,“我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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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澄心堂。
孟清辞的日子依旧在看似平静的禁锢中度过。那枚木符和“旧仆,可信”的纸条,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虽在慢慢扩散,但水面已逐渐恢复平静。她依旧每日读书习字,临摹碑帖,将那些不能明言的线索,化作银钩铁画间的隐秘符号。
这日,她正临摹到颜真卿《祭侄文稿》中悲愤痛切之处,笔锋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沉郁顿挫之气。方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立于她身后看了片刻。
“姑娘笔力渐长,已得颜鲁公三分风骨。”方嬷嬷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孟清辞心中微惊。她连忙放下笔,起身行礼。
“嬷嬷过奖,清辞胡乱涂鸦罢了。”
方嬷嬷没有看她面前的字,目光却落在一旁摊开的《舆地纪胜》上,随意翻动了几页,停在一幅描绘京畿驿路的简图处。“姑娘对驿路交通,似乎格外关注?”
孟清辞心跳漏了一拍,稳住心神,垂眸道:“只是见这图上山水驿站,颇有趣味,仿佛能神游万里。困居一隅,也只能在书卷中寻些开阔了。”
方嬷嬷的手指在那标注着“通惠驿”、“三河驿”的位置轻轻划过,不置可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惜……”她话未说尽,便合上了书册,转而道:“内务府近日清查旧物,发现一些先帝时赏下的江南贡缎,颜色花样都旧了,不适合宫中使用。按例,可分拨一些给各宫苑,用以制作帐幔坐垫等物。澄心堂亦有一份份额,姑娘可有意挑选些,老奴可唤绣坊的人来量裁。”
内务府?绣坊?
孟清辞心中猛地一动,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只是带着些许闺阁女子对衣料常有的兴趣:“多谢嬷嬷。不知是宫内绣坊承办,还是……?”
“宫内绣坊忙于御用,此类杂物,多交由宫外合作的几家绣庄承办。”方嬷嬷淡淡道,“听闻鼓楼西大街有家‘云裳绣庄’,手艺尚可,价格也公道。”
云裳绣庄!
孟清辞的呼吸几乎停滞!这不正是那神秘纸条上暗示,而彦书他们正在追查的地方吗?方嬷嬷是随口一提,还是意有所指?她是在提供帮助,还是在设置另一个考验?
巨大的震惊和疑虑冲击着她,但她强行控制住面部表情,甚至微微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期待:“但凭嬷嬷安排便是。只是不知何时方便?”
“明日午后吧。”方嬷嬷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届时老奴会带绣庄的人过来,姑娘可亲自挑选花样。”
方嬷嬷离开后,孟清辞扶着书案,才发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机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诡异,直接指向了风暴的中心。方嬷嬷此举,几乎是将一把钥匙,递到了她的手上。
但这把钥匙,是用来打开生路,还是开启更深的陷阱?
她走到窗边,望着太液池迷蒙的夜色。彦书,你收到我的讯息了吗?你是否也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明日……明日这澄心堂,将迎来一场怎样的暗涌?
她回到书案前,重新铺开一张纸,却久久未能落笔。千头万绪,皆系于明日那看似寻常的“量体裁衣”之上。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而漩涡的中心,似乎正悄然向着这座囚禁她的水榭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