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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边关月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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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风沙,与京城和煦的春风截然不同,粗粝、干燥,裹挟着尘土的腥味,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何彦书带领着五十人的精锐小队,经过近一个月的疾驰,终于抵达了此次剿匪的核心区域——位于河西走廊咽喉的肃州卫。
放眼望去,是无垠的戈壁与远处连绵的雪山,天地苍茫,人显得格外渺小。边关的驻军将领,是一位姓赵的参将,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风沙刻下的沟壑,见到何彦书这位京城来的“钦差”,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疏离。
“何侍卫一路辛苦。”赵参将抱拳行礼,语气平淡,“匪患情况,塘报中已基本陈明。这伙马匪约百余人,为首的名叫‘沙里飞’,狡诈异常,熟悉地形,来去如风,专挑防守薄弱处和商队下手。”
何彦书虽初来乍到,但并未摆出京官的架子。他深知要想成事,必须赢得这些边关老兵的信任。他认真听取了赵参将的汇报,又详细查看了地图,问道:“赵将军,以往围剿失利,主要问题出在何处?”
赵参将叹了口气:“一是地形。匪徒盘踞的黑水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二是我们兵力虽众,但多为步卒,机动性远不如马匪。三是……唉,军中粮饷时有拖欠,士气不免有些低落。”
何彦书眉头微蹙。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更牵扯到后勤、吏治等深层次矛盾。皇帝派他来,恐怕也有借机查看边镇实际情况的用意。
接下来的几日,何彦书并未急于出兵,而是带着几个亲信,亲自勘察黑水峪周边地形,甚至化装成商人,混入附近的集镇,打探消息。他褪下了锦袍,换上普通的戎装,与士兵同吃同住,一起在风沙中摸爬滚打。起初,军士们对这个面容俊俏、看似文弱的京城公子哥儿还心存疑虑,但见他行事果决,吃苦耐劳,且对军事并非一窍不通(绥国公毕竟是武将出身,何彦书自幼也学过兵法骑射),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
然而,波折很快到来。
第一次试探性进攻,何彦书采纳了赵参将稳扎稳打的策略,派出一支百人队进入黑水峪外围清剿。不料,马匪异常狡猾,利用复杂的地形设下埋伏,且战力凶悍。官军虽人数占优,却因不熟悉环境且配合生疏,反而吃了亏,伤亡了十余人,狼狈退回。
军营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失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原先那些被暂时压下去的非议又悄悄冒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京城来的少爷兵,哪里懂得真刀真枪的厮杀……”
赵参将的脸色也不好看,虽未明说,但眼神中的质疑更浓了。
是夜,何彦书独自一人站在营帐外,望着天边那轮凄冷的边关明月。寒风呼啸,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独立承担如此重任,也是第一次遭遇如此挫败。他想起了离京前那个雪夜,清辞在北五所瑟瑟发抖的身影,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誓言。如果连这伙马匪都对付不了,他有何面目回京?有何能力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却也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倔强和韧性。
他回到帐中,摊开地图,就着昏黄的油灯,反复研究白天失利的每一个细节。他意识到,不能再用常规的战术。马匪的优势在于机动和地利,必须扬长避短,出奇制胜。
他想起白日勘察地形时,曾留意到一条地图上没有标注的、极其险峻的隐秘小路,似乎可以绕到黑水峪的后方。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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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何彦书会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磨损的香囊。那是孟清辞在文渊阁时,偶然掉落,被他悄悄拾起珍藏的。上面带着极淡的、早已模糊的墨香和皂角气息,成了他在这个冰冷残酷的战场上,唯一的精神慰藉。
他拿出纸笔,想给清辞写信,告诉她这里的风沙,这里的月亮,告诉她他的挫败和新的决心。笔尖悬在纸上良久,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写什么呢?写了又能如何?这信根本不可能送到北五所她的手中,反而可能给她带来灾祸。更何况,自己如今寸功未立,前途未卜,又有何颜面去对她诉说?
最终,他只是在纸上反复写下了两个字:“等我。”
然后将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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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何彦书召集了赵参将和几位基层军官,提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由他亲自带领三十名最精锐、最擅长山地攀爬的士兵,从那条隐秘小路潜入黑水峪后方,焚毁匪巢的粮草和马厩,制造混乱。同时,赵参将率领主力在前方佯攻,吸引匪徒注意力,待后方火起,前后夹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何侍卫!万万不可!”赵参将第一个反对,“那条小路末将也曾探过,险峻异常,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您身份尊贵,岂可亲身犯险?若有不测,末将如何向朝廷、向国公爷交代?”
其他军官也纷纷劝阻,认为此举太过行险。
何彦书却异常坚定,目光扫过众人:“正因为险,匪徒才疏于防备,此乃奇兵制胜之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赵将军,前方佯攻之事,就拜托你了。若我成功,以火光为号;若我失败……”他顿了顿,声音沉稳,“将军可按原计划固守,不必来救。”
他眼神中的决绝和担当,让在座的边关汉子们动容。他们第一次在这个年轻侍卫身上,看到了超越年龄的魄力和勇气。
计划就此定下。何彦书开始秘密挑选人手,进行适应性训练。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上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整个任务的成败,以及他回去“拯救”清辞的唯一希望。
就在他紧锣密鼓准备之时,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由皇帝的特使秘密送达他的手中。信中的内容,让他刚刚燃起的斗志,仿佛又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信是皇帝亲笔所书,除了询问剿匪进展,还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京中诸事安好,太后凤体康健,常召赫舍里家女入宫陪伴,甚为欣悦。望卿早日克竟全功,凯旋回京,勿负朕望。”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何彦书的心上。皇帝是在提醒他,京中的“棋局”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他与赫舍里云珠的婚事,依然是各方乐见其成的“定局”。他若不能在此立下大功,增加自己的筹码和话语权,那么回京之后,恐怕依旧无力改变任何事。
压力,从未如此具体而巨大。
他将密信紧紧攥在手中,望向东南方向,那是京城的方向,也是北五所的方向。目光中,充满了背水一战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