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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锈蚀星瞳与苦瓜味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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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33星球，官方名称？谁在乎呢。
在帝国星图那浩瀚无垠、流光溢彩的显示界面上，它顶多是一个被遗忘的、锈迹斑斑的像素点，偶尔被标注员用一种带着嫌弃的语气提及，然后迅速划过。相比之下，它在民间的昵称倒是生动得多——“锈蚀带明珠”、“帝国垃圾场”、“劣种流放地”。在这里，连最不入流的星盗都懒得来收保护费，因为实在无利可图，反而要浪费昂贵的燃料。他们的劫掠船路过这片星域时，只会嫌弃地加速，仿佛怕这里的贫穷和衰败会通过真空传染。
星球表面，永恒的黄昏被工业废气与金属尘埃渲染成一种病态的橘红色。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挖掘机械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刺破天际，锈蚀的金属外壳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哀鸣，像是为这颗星球的死亡奏响的、永无止境的安魂曲。建筑大多是废弃的舰船残骸、拼接的合金板以及粗大的管道胡乱堆砌而成，构成了这片违章建筑群的奇异景观，活像某种巨大怪物的金属内脏，冰冷而杂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铁锈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废料混合气味，刺鼻且顽固，足以让任何初来乍到的、未经“适应”的肺部剧烈收缩，引发撕心裂肺的咳嗽。
在这里，时间是粘稠的，仿佛凝固在了这锈蚀与衰败的瞬间。生命是坚韧而麻木的，像顽强寄生在金属缝隙里的苔藓，在极端恶劣中寻找着微不足道的养分。资源，尤其是可食用的资源，是比任何虚无缥缈的希望都要实在千百倍的硬通货。在这里，一块未过期的压缩饼干，足以引发一场小规模的流血冲突。
在这里的，都是“劣质人种”。D级，基因契合度低于50%，帝国系统性规划的“失败品”，奠基礼上产生的“残次品”，必须被隔离的“污染源”。从三岁那年，那场决定命运的仪式结果宣布的那一刻起，他们便不再被视为完整的“人”。
而证明他们“非人”身份的最直接标志，便是他们脖颈上那个冰冷的造物——“劣质人种抑制圈”。
通常为银白色、内嵌一个幽幽闪烁着不祥红光的能源核心项圈，像某种恶毒的寄生虫，紧紧吸附在颈动脉旁边。它不仅是耻辱的标记，更是刑具与监视器的结合体。一旦检测到佩戴者精神波动异常，或所谓的“精神污染指数”超标——判定标准由高高在上的生命科学院单方面制定，它会立即发出刺耳得足以撕裂鼓膜的警报，招来冷酷的执法者。更可怕的是其强制执行功能，内置的神经抑制剂和高能炸药，可在远程指令或AI自主判定下，对“失控”目标进行麻痹，或者，更为彻底的——“即刻净化”。死亡，随时可能以“维持秩序”或“防止污染扩散”的名义，毫无预兆地降临。
抑制圈的存在，使得每一个“劣种”的生存，都成了一场小心翼翼的走钢丝。他们不仅被剥夺了未来，连最基本的安全感也荡然无存，时刻生活在被一个冰冷系统单方面裁决的恐惧之中。
Z33，就是这样一个专门容纳“锈蚀带”废土星。这里是帝国的垃圾场与终极遗忘之地。所有“劣种”、重刑犯以及真正的工业废料，被像倾倒垃圾一样丢弃于此。环境极端恶劣，资源匮乏到极致，弱肉强食是这里唯一被默许，甚至是被环境所鼓励的法则。天空中偶尔掠过的帝国护卫军巡逻舰那模糊而威严的舰影，并非保护，而是监视，确保脚下的污泥与绝望，不会沾染到上层“光辉之都”那光鲜亮丽的华服。这里是被帝国彻底抛弃之人的聚集地，每一天，每一个角落，都在上演着为了半块过期压缩饼干、一小瓶干净的水，或者仅仅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而爆发的生死搏斗。希望在这里，是比干净的水源更稀缺、更奢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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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蚀与轰鸣”——这是“坩埚”车间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叫法。实际上，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由锈蚀金属和绝望情绪构筑的腹腔。高耸的、布满油污和锈迹的穹顶下，昏暗的灯光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勉强照亮着下方如同迷宫般林立的车床、焊接台和半拆卸的机甲骨架。空气里混杂着机油、高温金属、电弧焊和汗水发酵后的酸臭气味，浓烈得几乎能拧出液体，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噪音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或者说，是主宰。巨型冲压机规律性的、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锈蚀巨人的心跳；等离子切割刀划过装甲板时发出的尖锐嘶鸣，能轻易刺穿耳膜；还有扳手敲打螺栓的叮当声、生锈传送带嘎吱嘎吱的呻吟、以及能量管道偶尔泄露时发出的不稳定嗡嗡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摧毁任何未经过改造的神经系统的声波洪流。
就在这片声与锈的炼狱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敏捷地攀附在一台老旧的“掘墓者-III型”工业机甲那粗壮的腿部液压传动结构上。
九岁的沈徽星，脖子上的抑制圈那银白色的金属边缘，已经被汗水和油污浸染得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但那个内嵌的红色能源核心，依旧在不依不饶地、规律地闪烁着，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监视之眼。她偏狭长的金色瞳仁，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两颗被精心打磨过的琥珀，眼神锐利且带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感，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眼前复杂的机械结构。她那头长度及肩的中长发，呈现出一种红棕渐变的主色调，此刻被汗水濡湿，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和脸颊，更多的则蓬松地、带着张扬的层次感散开着，视觉上兼具了一种奇特的野性与随性。
“老瘸腿，你这关节润滑系统都快结成水泥了，”她低声嘟囔着，声音被淹没在巨大的噪音中，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手里拿着一把几乎和她小臂一样长的多功能扳手，动作却异常熟练和稳定。她拧开一个已经锈死的注油口盖，从腰间的工具袋里掏出一个用废弃软管和过滤器自制的注油器，小心翼翼地将粘稠的、黑乎乎的再生润滑油压进去。“省着点用，这可是我从巴顿老爷的报废库里好不容易‘借’来的。”
她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带着一种长期在生存线上挣扎所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效率。手指因为常年接触金属和油污，显得有些粗糙，覆盖着一层洗不掉的黑色油渍，但指尖却异常灵活。
“嘿！小星星！”一个粗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压过了部分噪音。一个穿着同样油污遍布工装、身材壮硕、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中年男人，正仰头看着她，他脖子上的抑制圈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反射着微弱的光。“‘铁颚’那边催了！那台运矿车的传动轴，午饭前必须修好！不然今天大家的配给都得扣！”
沈徽星头也没回，只是高高举起一只沾满油污的小手，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模仿着大人说话的语气：“告诉‘铁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修不好破车！让他等着，姑奶奶我先给‘老瘸腿’接上筋再说！”
下面的壮汉闻言，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黄牙，没再催促，转身走向另一处故障点。在这里，沈徽星虽然年纪小，但她那双仿佛天生就能看透机械故障根源的“金瞳”，和她那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修理技术，让她赢得了一份近乎畸形的“尊重”。毕竟，在Z33，能让你手头的机器重新动起来的人，某种程度上，比能打的人更有价值。
终于，给“掘墓者-III型”的关键关节注完油，又快速检查了几个传感器的线路后，沈徽星像只灵活的狸猫，顺着机甲腿部的凸起和管线，三两下就滑到了地面。落地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她拍了拍手上的油灰，走到旁边那台被称为“铁颚”的、负责矿区内部运输的大型运矿车旁。这辆车的一个前轮传动轴严重变形，连带损毁了周围的几个液压杆和传感器线路。问题不小，但对于沈徽星来说，并非无法解决。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围着损坏的部位转了两圈，那双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进行某种高精度的扫描。随即，她蹲下身，从工具袋里掏出几样特制的工具——一把手柄被磨得光滑锃亮的弯嘴钳，一截用高韧性合金丝自制的锯条，还有几个不同尺寸的、显然是手工打磨的适配头。
“啧，又是过载冲击，这帮开车的，脑子里装的都是锈渣吗？”她一边吐槽，一边已经开始动手拆卸损坏的部件。动作快得带起残影，扳手和螺丝刀在她手里像是拥有了生命，每一次敲击、每一次拧动，都精准地落在最关键的位置。拆卸下来的废件被她随手扔进旁边的回收筐，发出哐当的响声。
时间在轰鸣声中流逝。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流过抑制圈冰凉的金属表面，留下一道湿痕，最终滴落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瞬间消失不见。她偶尔会抬起胳膊，用相对干净的手腕内侧擦一下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眼前的机械结构。
一个多小时后，当新的（其实是拆东墙补西墙拼凑出来的）传动轴和修复的液压杆被安装到位，最后一条传感器线路也被她灵巧地接好时，她长吁了一口气。
“启动试试！”她朝着驾驶室的方向喊了一声。
运矿车发出一阵沉闷的、仿佛老人咳嗽般的轰鸣，随后，庞大的车身轻微震动了一下，那个原本瘫痪的前轮，缓缓地、但确实地转动了起来。
“搞定！”沈徽星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但很快就被疲惫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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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钟声——或者说，是某种刺耳的、模拟钟声的电子音——响彻了整个“坩埚”车间。
轰鸣的机器声逐渐停歇，仿佛巨兽陷入了沉睡。取而代之的，是工人们拖着疲惫身躯走向休息区时，靴子踩在金属地面发出的杂乱脚步声，以及低声的交谈和咳嗽声。
沈徽星跟着人流，走向车间角落的配给点。那里排起了一条不算长，但充满焦躁气氛的队伍。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麻木和一种对基本生存资源的急切渴望。
配给点后面，坐着的是车间管事之一，一个脑满肠肥、穿着相对干净工装的男人，大家都叫他“肥罗”。他手里掌握着今天的生命线——营养剂。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散乱地堆放着一些银色的、牙膏状的管状物，上面印着几乎磨灭的帝国徽记和模糊的营养成分表。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轮到沈徽星时，肥罗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睛在她脖子上的抑制圈和她那张虽然沾满油污却依旧能看出几分灵气的脸上扫过，嘴角撇了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喏，你的。”他随手从那一堆营养剂里，抽出一支，扔到沈徽星面前的工作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那支营养剂的包装颜色，是一种令人毫无食欲的、黯淡的深绿色。标签上，模糊地印着“风味：苦瓜”字样。这是帝国援助（或者说处理临期库存）物资里，最不受欢迎的口味之一，通常是最后才会被领走的滞销品。
沈徽星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动，她平静地伸出手，拿起那支苦瓜味营养剂。指尖能感受到管内粘稠膏体的冰凉质感。
“谢了，罗管事。”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一种公式化的顺从。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肥罗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她：“哎，等等，小星星。”
沈徽星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带着询问。
肥罗搓了搓肥短的手指，脸上挤出一丝虚伪的笑容：“听说你昨天帮老查理把他那台老古董收音机修好了？手艺不错啊。我宿舍里那个空气净化器，好像也出了点毛病，噪音大得跟星兽嚎叫似的，你看……”
沈徽星心里明镜似的。这不是请求，是变相的勒索。用微不足道的“善意”，来换取她的无偿劳动。在这锈蚀带，任何一点技能，都可能成为被别人觊觎和压榨的理由。
她脸上瞬间切换成一个略带痞气又透着几分无奈的笑容，耸了耸肩：“罗管事，您太看得起我了。我那点三脚猫功夫，修修收音机还行，空气净化器那么精贵的东西，我可不敢乱动，万一给您修坏了，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她晃了晃手里的苦瓜味营养剂，“我还得赶紧把这‘美味’解决了，下午‘铁颚’还有几个小毛病要处理呢。”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婉拒了对方的要求，又点明了自己对车间还有价值，让对方不好强行逼迫。
肥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去吧去吧，小滑头。”
沈徽星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开，将那虚伪的对话和肥罗那令人不适的目光甩在身后。她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金属墙壁，滑坐在地上。
她拧开营养剂的盖子，挤压出里面深绿色的、质地粘稠的膏体，送入口中。
一股极其强烈、纯粹到毫无修饰的苦涩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顺着味蕾直冲头顶，几乎让她打了个冷颤。这味道，简直像是把一整片苦瓜田的精华，连同根茎叶的苦涩，一起浓缩提炼而成，没有任何其他味道来中和，只有最原始、最霸道的苦。
沈徽星面无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机械地、快速地咀嚼和吞咽着。对她而言，食物的意义仅限于补充能量和维持生命。味道？那是“光辉之都”的公民们才配挑剔的东西。在Z33，能有一支营养剂果腹，已经算是不错的一天。至少，这支苦瓜味的，还能提供基本的热量和维生素，虽然过程确实是一种煎熬。
她一边吞咽着那令人窒息的苦涩，一边抬起眼，透过车间上方破损的穹顶缝隙，望向外面那片永恒的病态橘红色天空。偶尔，能看到一小块被污染云层遮蔽的、黯淡的星空。
她的金色瞳仁里，倒映着这绝望的景色，却仿佛有火焰在深处静静燃烧。那火焰，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极其冷静的、近乎执拗的观察与计算。
“帝国历377年，‘掘墓者-III型’通用关节设计缺陷，注油孔位置不合理，易堵塞……改进方案，侧向加装辅助注油管，需微型压力泵……”
“运矿车‘铁颚’传动轴过载保护机制薄弱，材料疲劳极限低于标准值15%……强化方案，加装缓冲垫片，材料可选用第七区废弃的‘雷鸟’级穿梭机起落架液压缓冲器残片……”
她的脑海里，翻涌着的不是童谣，不是抱怨，而是这些冰冷而精确的机械数据、故障分析、以及天马行空却又基于现实的改进蓝图。这些知识，来源于她在垃圾山里翻找出的、早已被帝国淘汰的机械手册残页，来源于她拆解无数废弃零件时积累的经验，也来源于她那双仿佛能洞悉物质内部结构的奇异金瞳。
苦涩的营养剂在胃里沉淀，带来一种虚假的饱腹感。脖子上的抑制圈，依旧冰冷地贴着皮肤，那规律闪烁的红光，像是一把始终悬在头顶的、名为“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沈徽星的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对着这片锈蚀的天地，对着那遥不可及的帝国。
消化苦难，汲取知识。她无声地对自己说，金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初升的星芒，刺破重重锈蚀的迷雾。然后，活下去。用你们丢弃的垃圾，搭建我的阶梯。总有一天……
后面的思绪，她没有继续，只是将最后一点苦瓜味的膏体挤进嘴里，用力咽下。那极致的苦涩，仿佛成了滋养她内心深处那颗叛逆种子的独特养料。
今天的Z33，依旧在锈蚀与麻木中缓缓腐烂。但在这腐殖质中，一株名为沈徽星的幼苗，正以一种惊人的冷静和顽强，悄然生长。她的黎明，是苦瓜味的，却孕育着足以撕裂整个帝国黄昏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