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的繁星》奔跑的番茄

2、雨夜和掌心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林星遥气喘吁吁地停在几步开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预想中的尖叫、斥责，或者至少是惊慌失措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幅完全出乎意料的画面。

　　昏黄的路灯光线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长椅和那一人一狗身上。那个女孩微微低着头，泪痕在光影下依稀可见，但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她的一只手轻柔地、有节奏地抚摸着Lucky的头顶和脖颈，另一只手则试探性地伸到它下巴处，轻轻搔刮。

　　Lucky，这条平日里除了她和专业的训犬师之外，对陌生人总是保持着一丝贵族式疏离的金毛，此刻竟完全放松下来。它庞大的身体不再紧绷，尾巴甚至开始缓慢地、友好地摇晃，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呜呜”声，巨大的脑袋温顺地靠在女孩的膝盖上，那双棕色的眼睛信赖地向上望着。

　　这简直……不可思议。

　　林星遥内心的震撼远远超过了方才的焦急。她见过太多人想接近Lucky，有的故作亲昵，有的畏畏缩缩，但Lucky的反应从未像现在这样——仿佛遇到了相识已久的老友。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磁场，一种能让躁动不安的生命瞬间平静下来的力量。

　　“对不起！非常、非常对不起！”林星遥再次开口，声音因奔跑和紧张而略带沙哑，她快步上前，捡起拖在地上的牵引绳，紧紧攥在手里，“它平时不会这样的，刚才被汽车喇叭吓到了。”

　　女孩——陆小雨，这才完全抬起头。

　　距离更近了，林星遥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的样子。年纪似乎不大，二十出头，脸庞清秀，鼻子小巧，因为刚哭过，眼睛和鼻尖都泛着红，像一只受惊后勉强镇定下来的小动物。但那双眼睛异常清澈，里面盛着的悲伤还未褪尽，却又在看向她和Lucky时，流露出一种天然的善意和柔和。

　　“没关系的，”陆小雨的声音果然带着浓重的鼻音，但语气很真诚，甚至努力挤出一个宽慰对方的微笑，“它真的很乖，一点也没吓到我。你看，它好像知道我不开心，在安慰我呢。”

　　这句话再次击中了林星遥。她从未想过，一只狗的意外逃脱，会演变成对另一个陌生人的安慰。这种纯粹的、不设防的善意，与她刚刚逃离的那个充满算计和控制的世界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它叫Lucky。”林星遥的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Lucky的状况，确认它没有任何不适。

　　“Lucky，很好的名字。”陆小雨轻声重复了一遍，手指依旧停留在Lucky温暖厚实的毛发里，仿佛那里能汲取到某种力量。

　　一阵微妙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夜晚的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因为一只狗，在这个角落产生了奇异的交集。

　　林星遥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地面，看到了那个掉落的、印着卡通图案的钥匙扣。她记起来，是刚才追逐时从口袋滑落的。她弯腰拾起，钥匙扣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向日葵，边缘有些磨损，看得出经常使用。

　　“这个，是你的吧？”林星遥将钥匙扣递过去，动作带着她惯有的、略显疏离的礼貌。

　　陆小雨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口袋，这才反应过来。“啊！是的，谢谢您！”她连忙接过，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可能刚才不小心掉出来了。”

　　“不客气。”林星遥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笔挺的站姿。短暂的慌乱过后，她习惯性的保护色又开始回归。她打量着陆小雨，对方穿着简单的棉质连衣裙，外面套了件薄开衫，气质温婉，与这个高档小区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又奇异地不让人觉得突兀。

　　“你也住这个小区吗？”林星遥问道，这纯粹是为了打破尴尬的客套话。她需要确认对方没有受到惊吓，然后带着Lucky离开。

　　“嗯，就住在那边那栋。”陆小雨指了指不远处一栋普通的住宅楼，与林星遥家所在的豪华楼王形成鲜明对比。“我……我刚搬来不久。”

　　“我住那边。”林星遥也朝自己家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她注意到陆小雨说话时，手下意识地将钥匙扣攥得很紧，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是怕再次掉落，还是……那串钥匙背后，也有一个让她想要逃离或紧紧抓住的家？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星遥立刻将其压下。她不是个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人。

　　就在这时，陆小雨口袋里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厌烦和疲惫，甚至没有把手机掏出来看的打算。

　　林星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她想起了自己接电话前的烦躁，以及这个女孩方才的泪痕。一种同病相怜的微妙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或许，她们都在躲避着一些来自电话那头的声音。

　　眼看气氛又要陷入沉默，而Lucky似乎无比眷恋这个陌生女孩的抚摸，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个……Lucky好像特别喜欢你。”林星遥的声音比平时软化了少许，“我平时工作有点忙，晚上遛狗的时间不太固定。如果你晚上有空出来散步……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它好像……更听你的话。”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些许惊讶。这完全不符合她与人保持安全距离的一贯准则。是因为对Lucky失控的愧疚？是对这个悲伤女孩莫名的怜惜？还是……她也贪恋刚才那一瞬间，由Lucky维系起来的、短暂而无压力的温暖？

　　她说不清。

　　陆小雨显然也愣住了。她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着林星遥，又看了看脚边因为听到“遛狗”字样而兴奋地竖起耳朵的Lucky。电话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像是一种来自现实世界的催促。

　　夜色中，这个气质清冷、穿着讲究的女人发出的邀请，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诱人。像是一根突然抛向在深水中挣扎的人的稻草，虽然细弱，却代表着一种可能性。

　　几秒钟的迟疑后，陆小雨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林星遥，露出了一个比刚才真切许多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

　　“好啊。我……我晚上一般都有空的。”

　　“那……明天见？”林星遥点了点头，牵紧了Lucky的绳子。

　　“明天见。”

　　林星遥轻轻拉了拉牵引绳，Lucky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但还是听话地跟上了主人的脚步。走出几步远，林星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陆小雨还站在长椅边，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她正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扣，手指摩挲着那个向日葵图案，侧影在夜色中显得单薄，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坚韧。

　　林星遥转回头，牵着Lucky走向那栋灯火通明却冰冷的大楼。奇怪的是，这一次，脚步似乎不像出来时那么沉重了。

　　而留在原地的陆小雨，直到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将紧握的钥匙扣放回口袋。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金毛犬毛发温暖的触感，以及……一点点来自那个陌生女人指尖的、微凉的寒意。

　　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一点点。她拿出还在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这一次，她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按下了静音键。

　　然后，她朝着与林星遥相反的方向，走向自己那栋楼。夜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却仿佛吹散了一些阴霾。

　　一个因为狗狗而开始的、意想不到的夜晚，也许，会带来一个不同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