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戏莲叶溪》许宋季

13、手纠心纠忍熬煎

　　额前缓慢渗出细密的汗珠，几滴小水珠汇聚到一起，沿着鬓边徐徐下滑。

　　啪嗒——

　　豆大的汗珠从穿着枣色衣裙的女人下巴处落下，掉在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上。

　　一个人心弦绷紧的时候，便会无法自抑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怕只是一滴水，也足以让她惊慌失措。

　　李翠被滴到手上的汗珠吓了一跳，整个人剧烈地一抖，猛然从某种状态中抽离出来。心虚与紧张让她忘记了注意脚下的路，被凸起的树根绊得往前一扑。

　　她下意识想要把双手放到身前撑地，却在倒地之前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拉了回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又对上了那双眼睛，那双如同丰收时的小麦田一样明亮的眼睛。

　　李翠觉得自己一定是变成了做饭时灶台里的一根柴火，否则她怎么浑身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难受？

　　她忍不住想要开口，“姑娘，其实……”

　　但当灯臾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时，李翠又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哑然了。丈夫用刀在她身上割出一道道伤口时说的话如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别有什么其他想法，老子要是死在这里，你也别想活着出去！你的宝贝丫头还一个人在家呢！”

　　是啊，她并不害怕死在这里，可是他们都出不去的话，自己那小小的女儿要怎么办呢？

　　她想起每天晚上睡觉前女儿缠着她唱歌谣时的撒娇，她想起跟着她赶集时女儿古灵精怪的问题，她想起出门前女儿那一句稚嫩的“妈妈早点回来哦”……

　　“没事，我就是想说。那个妖怪很危险，你们一定要小心。”她说完不再看灯臾，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快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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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臭娘们怎么还不来，是想让老子疼死在这吗！”背后沾了灰尘的伤口隐隐作痛，靠在墙角的中年男人低声咒骂起来。

　　久久没看到人影，他眼神变得凶狠，忍不住怀疑起来，“她不会跑了吧？”说着就想要站起来。

　　一旁头发花白的苍老男人颤抖着手搭上他的肩，“小翠她……不会这样的。”

　　中年男人一把打掉肩上那只爬满老年斑与皱纹的手，却也没再起身，冷笑两声，“哼哼，谅她也不敢，她可是把她的宝贝女儿看得比命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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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秘境里面机缘不断，你跟我一起进去，找到宝贝后钱少不了你的。”男人双手环胸，面带笑意地盯着李翠。

　　他见李翠半天没有做声，又添了一把火，“你不是一直想让你的宝贝女儿上学吗？有了这笔钱，可以送她去镇上最好的学堂。”

　　李翠虽然没有修习过术法，也不太清楚这秘境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知道这必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她本不想冒险，但是听到丈夫这句话，心中的天平又偏了。

　　名为“去”的那一边托盘因为女儿这一沉重得几乎能让她放弃一切的砝码，直直堕了下来。

　　有了钱，她就可以给女儿买只有过年时才舍得精打细算买一件的漂亮衣服；就可以带着女儿远离秩序混乱的贫民窟，换干净又整洁的房子；就可以送女儿去学堂上学，去汲取知识。

　　她猛地抬起头来，“我跟你去。”

　　丈夫想到当初那女人被自己几句话就骗到秘境里来，在心底又嘲讽了一番她的愚蠢。他只不过想找个人肉护盾，在危机时刻能够及时逃命，这女人居然真信了他会给她钱的鬼话。

　　他嗤笑一声，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转过头一错不错地盯着路口，眼睛中跳动起兴奋的光。

　　有人正朝着这边而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人影也越来越清晰。他眯起眼睛，与最前方的李翠对上了眼神。

　　看到她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去，丈夫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眼尾的皱纹全都挤到一起，嘴角蔓延上贪婪的弧度，露出几颗黄牙来。

　　“姑……姑娘，前面就到了。”

　　灯臾顺着李翠的话向前看去，看到不远处地上坐着的两个人不禁微微挑眉。

　　这两人身上的伤痕倒确实是妖兽留下的，不过都远不及李翠身上的刀伤，怎么偏偏是受伤最严重的李翠逃了出去喊人帮忙？而且……

　　“妖兽呢？他们怎么就大剌剌坐在这里？”

　　听到灯臾的话，丈夫狞笑两声，刚刚装出来的害怕与惊慌也消弭在脸上，“当然是……抓你们来了！”

　　一道裂帛声响起，浓浓夜色被一只利爪撕裂开来。一只巨雕骤然出现在空中，向灯臾几人俯冲而来。

　　莲映和姐姐对视一眼，握着刀就想要冲向蛊雕，却因瞥到了一道比她更快的枣色身影而呆了片刻。

　　那个谎话连篇的女人直愣愣地冲上去，死死抱住了蛊雕。

　　她紧紧攥着它毛发的双手在剧烈颤抖，整个人都快被它带着飞离了地面，仍不忘回头朝她们大喊，“快跑！我之前都是骗你们的！”

　　李翠不敢抬头，一抬头就能看到这怪鸟可怖的红色眼睛。她也不敢低头，现在已经离地面有一段距离了，看一眼她就会止不住地头晕目眩。

　　她觉得自己好懦弱，什么都不敢做，只能默默地闭着眼睛泪流满面。

　　“也许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李翠想。

　　遗憾、伤心、惧怕种种情绪像虫蛀木头一样一点点侵蚀了她。但如果让她重新回到进秘境前的那一刻，她还是会选择进来。

　　泪水被风吹散，淡淡的凉意在手上绽开。李翠睁眼看向手背上的水渍。

　　也许泪水比汗水甜？不然为什么汗水滴到手上让她慌不择路，这泪水洒上去她却觉得心下安定了几分。

　　身前的巨鸟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李翠的手指又松开了几分。

　　“妈妈骗了人，做了不好的事，希望你不要怪妈妈，下辈子还愿意跟我做母女。”她又坚持了十几息，最终还是松开手，坠了下去。

　　李翠用力地闭着眼睛，但想象之中的剧痛却没有袭来，腰间像是有什么细长的东西缠了上来，托着她稳稳落到了地面。

　　她怔愣地追随着不断收缩的红绸，看向了那穿红衣服的漂亮姑娘。愧疚与尴尬挤兑得她想立刻低下头，灯臾却只是弯唇朝她笑了一下，就转过身和莲映一起飞向了那巨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