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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1931年深秋,上海的雨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冷。黄浦江面上的汽笛声裹着凛冽的秋风,漫过外滩哥特式建筑的尖顶,穿过法租界梧桐叶落的街道,最终钻进霞飞路“暮色”西餐厅的落地玻璃窗。沈知衍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指尖夹着一支未拆封的古巴雪茄,目光却没落在窗外——几个穿蓝布学生制服的姑娘举着“抵制日货”的传单,在雨中跑得发髻散乱,传单边角被风吹得翻卷了,墨字洇开了边角。他刚结束与法国商行的谈判,高定西装的袖口还沾着些许雨渍,银质袖扣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冷光,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艳气场,让服务员都不敢轻易地靠近。“抱歉,我来晚了。”清亮的女声像颗落进温水的方糖,轻轻打断了他的思绪。沈知衍抬眼,不料却不经意间撞进一双盛着碎星的眸子。苏晚穿着月白色暗纹旗袍,领口绣着三朵极小的兰草,针脚细密得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头发松松挽成低髻,几缕碎发被雨丝打湿,贴在颊边,衬得她本就小巧的脸愈发清丽。她手里攥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带磨出了毛边,显然是刚从学校赶来,说话时气息还有些不稳,指尖轻轻蹭了蹭旗袍下摆的褶皱。这是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沈知衍的母亲与苏晚的姨妈是苏州老宅时的旧友,去年冬天便隔着书信定下了婚约。此前他只在母亲递过来的照片里见过苏晚——照片里的姑娘穿着学生装,站在苏州园林的石桥上,眼神怯生生的,远不如此刻的鲜活。“无妨。”沈知衍收回目光,抬手示意服务员再添一副银质餐具,声音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如何的情绪,“霞飞路今日人多,耽搁也正常,请坐吧,苏小姐。”苏晚坐下时,帆布包不小心磕到了桌腿,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慌忙把包往脚边挪了挪,指尖攥着桌布的纹路,小声问:“那个......沈先生……常来这里吗?我还是第一次来西餐厅,听说这里的牛排很好吃。”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尾音带着点苏州话的软调,像是生怕说错话似的。沈知衍听着这声生涩的“沈先生”,嘴角几不可察地轻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偶尔谈生意会来。你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服务员递来菜单时,苏晚盯着满页的法文,指尖微微发紧。沈知衍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是用指尖点了点菜单上的一行字:“菲力牛排,五分熟,配黑椒汁,这里的厨师做这个最拿手。另外,他们家的奶油蘑菇汤也不错,不腻。”苏晚连忙点头:“好,那就听沈先生的。”等待餐点的间隙,空气里弥漫着黄油和咖啡的香气,还有邻桌男女低声交谈的法语。苏晚没话找话,目光落在沈知衍面前的雪茄盒上:“沈先生也喜欢雪茄吗?我父亲以前也抽,不过他抽的是国产的,说古巴雪茄太烈。”“家父以前也抽国产的,后来做了洋行生意,才开始接触这些。”沈知衍拿起雪茄盒,打开给她看了一眼——里面整齐码着几支深褐色的雪茄,“不过我不常抽,只是偶尔应酬时用。”他说话时,声音比刚才软了些许,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冷硬。苏晚也渐渐放松下来,开始说一些学校里的事:她在圣约翰大学读国文系,教授是前清的举人,讲课时总爱摇头晃脑;同桌是个广东姑娘,总带广式点心给她吃;上周学校办诗会,她还上台念了自己写的关于兰草的诗。沈知衍静静听着,偶尔会问一两句:“兰草?你很喜欢?”“嗯。”苏晚眼睛亮了亮,“我姨妈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我小时候总是在那里玩,觉得兰草的香味很静。”“以后我们的院子里,也会种满兰草。”
      沈知衍说得很自然,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的平常。苏晚却瞬间红了脸颊,连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甲,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能感觉到沈知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灼热,却很专注,让她连耳朵尖都热了起来。餐点上来时,沈知衍先帮苏晚切好牛排,刀叉摆放得整整齐齐。苏晚看着盘中切得均匀的肉块,小声道谢,心里暖烘烘的——她父亲走得早,母亲身体不好,长这么大,除了姨妈,还没人这么细致地照顾过她。吃到一半时,苏晚发现沈知衍几乎没动盘子里的葱蒜,才想起自己刚才随口提过一句“不喜欢葱蒜的味道”。她心里一动,抬头看向沈知衍,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眼里带着点笑意,轻声说:“快吃吧,牛排凉了就不好吃了。”离开餐厅时,雨又大了些。沈知衍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雨伞,是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是纯木的,沉甸甸的。他把伞递给苏晚,自己则戴上礼帽,任由细雨打湿肩头的发丝:“我送你回去。”“不用了沈先生,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走路十分钟就到了。”苏晚连忙推辞,手里攥着伞柄,有些不安。沈知衍却已经拉开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的车门,车身锃亮,在雨中泛着光。他看着她,语气不容置喙:“雨大,路滑,上车。”苏晚没再拒绝,弯腰钻进了车厢。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和沈知衍身上的味道一样,不浓烈,却很让人安心。她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男人,他正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冷硬流畅,下颌线绷得很直,却一点都不凶,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好看。车子行驶在雨夜里,路灯的光晕透过车窗,在沈知衍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苏晚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突然想起刚才他说的“我们的院子”,脸颊又不自觉热了起来。
      “沈先生,”她小声开口,“你刚才说……院子里种兰草,是认真的吗?”沈知衍转头看她,眼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自然是认真的。不过,你总叫我‘沈先生’,是不是太生分了?”苏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耳朵尖瞬间红透:“那……我叫你知衍,好不好?”“好。”沈知衍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在苏晚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车子停在苏晚家楼下时,雨已经小了。这是栋老式的石库门房子,门口挂着盏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台阶上的青苔。苏晚攥着伞,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下车。“知衍,”她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犹豫,还有点期待,“明天……你有空吗?我姨妈说,想请你去家里吃晚饭。”沈知衍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有空。明天下午我来接你,顺便去看看你说的兰草。”苏晚开心地点点头,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又转身趴在车窗边,小声说:“那我明天等你哦。”“好。”沈知衍看着她跑进楼道的背影,直到那扇木门关上,才让司机开车离开。车厢里的雪松香气似乎还带着点她身上的兰草香,很淡,却让他原本因为谈判而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那一夜,苏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沈知衍的声音、他的眼神、他帮她切牛排的样子,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她摸了摸枕头下姨妈给她的那枚玉坠,是块小巧的兰草玉佩,姨妈说这是给她的嫁妆。她想,或许这场由长辈们定下来的婚约,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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