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战争、父亲的遗嘱与少女 ...

  •   『吉尔·布甘比利亚』——人们尊称他为米凯少将,但战场上,更多人颤抖着低语他那如同噩梦般的代号:『夜枭』。此刻,他正疲惫地靠在一段散发着潮湿腐土与刺鼻火药残渣气味的堑壕壁上,染满血污与泥泞的军装,几乎与身后斑驳破碎的混凝土工事融为一体。

      凄冷的月光从堑壕边缘斜斜地切下来,如同一柄无情的利刃,将他那张线条分明、俊美得近乎失真的脸庞,精准地分割成光与暗的两半。远处,不知是哪方阵地传来的猛烈爆炸,骤然腾起的火光短暂地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他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的、七具戴着敌方鲜明臂章的尸体——每一具的眉心,都只有一个干净利落、仿佛用尺子量过般的精确弹孔,无声地诉说着死神的效率。

      「少将!东侧防线崩溃了!少校和他的小队...全员...我们...我们被彻底钉死在这片地狱了!」副官嘶哑的、几乎破音的吼声,猛地从挂在胸前的对讲机里炸开,背景是自动武器疯狂扫射的哒哒声,以及人类濒死前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哀嚎。

      吉尔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冰冷而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一把抓起对讲机,对着话筒厉声喊道:「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回答我!」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对讲机另一端传来的一连串更加密集、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的恐怖爆炸声,随即,通讯便被刺耳的忙音彻底切断。

      就在吉尔的心脏几乎要被那通讯中断后的死寂和绝望彻底冻结时,挂在胸前的对讲机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紧接着,一个因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是...是基尔伯特少校!我们收到了...收到他最后的求救信号源!就在东侧防线附近!」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带着几乎要冲破对讲机喇叭的、压抑不住的激动与狂喜:「他还活着!重复!基尔伯特少校确认存活!信号源稳定!」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如同强心针,却还没来得及让任何人喘息,对讲机里猛地炸开几声极其接近、尖锐得刺耳的枪响!「小心!有埋伏——!」有人用尽最后力气厉声嘶喊,声音却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通讯再次被某种暴力粗暴地切断,只留下一片象征着不祥的、死寂的忙音,嗡嗡作响。

      吉尔伸向对讲机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冰凉。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望向远处在炮火映照下沉默矗立、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城楼轮廓。带着焦糊与血腥气味的风卷过堑壕,掠起他沾染了尘土的头发。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有的犹豫和震动已被一种冰冷的决绝所取代。他握紧了手中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的突击步枪,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

      下一刻,他猛的抓起对讲机,对着可能还在频道另一端挣扎的、不知生死的同袍,命令几乎是凭借多年战场厮杀形成的肌肉记忆般吼出,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还能听到我声音的单位!如果你们还活着!立刻、马上向第二撤退点集结!这是命令!我去东侧防线,亲自把少校带回来!」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先于任何复杂的思维权衡,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般猛地跃出了相对安全的掩体!几乎在他身影暴露的同一瞬间,敌方阵地炽热的火力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般呼啸而至,子弹如同灼热而密集的蜂群,带着死亡的尖啸,在他身侧飞溅的焦土和碎石上,犁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轨迹。

      通往东侧防线的道路,是一条用血肉和钢铁铺就的、名副其实的地狱之路。当吉尔以惊人的速度冲破层层火力封锁,终于抵达信号源指示的尽头时,眼前的景象如同最残酷的画卷,狠狠撞入他的视野——

      他的父亲,『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此刻正背靠着一截断裂的、冒着黑烟的装甲车残骸。那身原本笔挺的军装早已破碎不堪,沾满了污泥与暗红的血渍,一条手臂呈现出极其不自然的、令人心颤的扭曲角度,显然已经折断。但他还活着,胸膛仍在艰难地起伏。而他的另一只尚能活动的手...正用尽最后的气力,竭力地、却又显得如此徒劳地,推搡着倒在他身旁的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不合身军服、金发被尘土和血污黏连在一起的少女。

      「父...亲?」吉尔的声音干涩得不像是他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近前,单膝重重跪在泥泞焦土之上,手指立刻颤抖着探向父亲颈侧,急切地感受那微弱的脉搏跳动。

      少校原本因失血和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浑浊的眼睛,在听到儿子声音的刹那,猛地聚焦在他年轻而写满惊惶的脸上,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惊人亮光。「吉...尔...」他嘴唇翕动,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中挤出来,「救...她...先...」

      吉尔探脉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落在了那个被父亲拼死保护的身影上。那名为『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少女,双臂自肘部以下已然不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生命体征如同风中残烛,已然处于极度危险的边缘。

      『轰——!』

      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轰然炸开,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泥土、碎石和弹片,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落。基尔伯特少校被震得身体一颤,口中溢出一股鲜血,但他那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神,却依旧死死地、如同烙印般钉在儿子的脸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重复着那不容抗拒的遗命:「救她...这是命令...」

      「救她?!」吉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地撕裂空气,那声音里混杂着无法理解的震惊和被至亲抉择所刺伤的暴怒,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的痛苦低吼,「父亲!你看清楚!现在倒在血泊里、生命垂危的是谁!是你!是我的父亲!你现在...你现在让我放弃你去救一个...一个他们口中的『武器』?!」

      少校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如同游丝,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他却艰难地、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抬起那只尚能活动的、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抓住了吉尔紧握武器、青筋暴起的手臂。那冰冷的触感让吉尔浑身一颤。「答应我...」少校的嘴唇几乎不再翕动,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重量,「照顾好...她...」那只紧抓着吉尔手臂的手,力量突然如同潮水般退去,颓然、沉重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泥地上。父亲眼中那最后一点凝聚的、饱含期盼与命令的亮光,彻底熄灭了,瞳孔迅速扩散开来,空洞地倒映着吉尔那张因极度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只有那句未曾说完的嘱托,沉重地、无声地悬滞在四周呛人而灼热的硝烟空气之中,挥之不去。

      「照顾...她?」世界所有的声音仿佛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抽离,吉尔只觉得耳边一片死寂,只剩下自己滚烫的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奔流、撞击的轰鸣。他僵在原地,如同一尊瞬间被冻结的石像。怀中父亲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僵硬的躯体,与倒在他身侧不远处、那个昏迷不醒、双臂断口处仍在缓缓流淌着刺目血液的少女,共同构成了一幅无比荒诞、却又无比残酷的死亡祭坛图景。

      几秒钟的凝固,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少将!没有时间了!敌军大规模反扑过来了!我们现在必须立刻撤退!重复,立刻撤退!」对讲机里,副官声嘶力竭、几乎破音的吼叫,如同惊雷般炸响,终于将吉尔从那片冰封了灵魂与思维的绝望深渊中,狠狠惊醒。

      吉尔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硝烟、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气管与肺叶。他低下头,父亲那张失去了所有生息、凝固着最后嘱托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又猛地转向视线,落在薇尔莉特因失血而迅速苍白的面容,以及那汩汩流淌、象征着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鲜红——一个冰冷而精确的数字在他脑中疯狂闪烁,如同死神的倒计时:「10分17秒...16秒...」

      「救她?就为了这个...让她在这里被下一发炮弹炸得粉身碎骨,为死去的父亲陪葬!这才是最合理、最干净的结局!」一个充满怨恨与绝望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咆哮。可父亲那只无力垂落的手,那句悬在硝烟中未尽的『照顾她』,却像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烙在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上,带来钻心的痛楚与无法摆脱的束缚。

      「该死!该死!该死!!!」吉尔从喉咙最深处,挤出破碎而压抑的诅咒。他猛地俯下身,动作因内心剧烈的冲突而显得粗暴甚至笨拙,近乎一种发泄。他伸出双臂,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势,紧紧抱起了地上那具轻飘飘的、残缺的少女身体,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父亲遗体的、理论上更安全的后方地带发足狂奔。

      她轻得可怕,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仿佛稍微用力,这具看似脆弱的躯体就会在他手中彻底碎裂——这...这真的就是传说中那个能轻松斩断数十生命的、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吗?荒谬感与现实的残酷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吉尔抱着怀中残缺的少女,在敌人愈发密集、如同瓢泼大雨般的追击炮火中,凭借着他那被誉为『夜枭』的非凡身手与对战场本能的直觉,闪转腾挪,规避着致命的弹道,硬生生地、奇迹般地将薇尔莉特从几乎确定的死亡边缘,带回了己方战线后方一处相对安全的残破掩体之后。

      他来不及喘息,立刻将薇尔莉特小心地放在相对干燥的地面上。他凝视着那张如同人偶般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伸手,『刺啦』一声撕下了自己的军装衣袖。他用那坚韧的布料,动作迅速却尽量轻柔地,紧紧包裹、压迫住她双臂断口处那依旧在不断渗血的可怕伤口,试图以最原始的方式,为那飞速流逝的生命争取哪怕多一秒的时间。

      「坚持住。」他对着那张毫无反应的脸庞低吼一声,不知道是在命令她,还是在告诫自己。随即,他再次将她那轻得令人心慌的身体紧紧横抱而起,咬紧牙关,朝着记忆中停驻在更后方、自己的吉普车方向,开始了新一轮的、与死神赛跑的疾奔。

      浓重的、仿佛浸透了墨汁的夜色中,一辆军用吉普车如同脱缰的野兽般,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猛地冲进了战地医院杂乱的前院。轮胎在湿漉漉、布满泥泞的地面上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又短暂的尖啸,车身甚至还未完全停稳,驾驶座的车门就被人从里面猛地一脚踹开——

      吉尔抱着依旧昏迷不醒、双臂被临时包扎的薇尔莉特,如同猎豹般敏捷地跳下车。沉重的军靴狠狠砸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泥点。他丝毫不敢耽搁,抱着怀中轻飘飘却承载着沉重誓言的少女,朝着灯火通明却气氛紧张的急诊大厅发足疾冲而去。

      「医生!医生!立刻组织抢救!优先处理!」吉尔的吼声撕裂了医院走廊的相对宁静,带着战场上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爆破音和铁血意味。他的出现和状态立刻引起了注意,三名穿着沾了些许血污白大褂的医生和两名动作麻利的护士立刻从不同方向围了上来。

      其中最年长、戴着眼镜的医生迅速俯身,只用了极短的时间检查薇尔莉特的伤势,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凝重,抬头急声道:「双臂开放性、毁灭性离断,失血过多,生命体征极不稳定!需要立即进行紧急手术,准备血源!」护士们反应迅速,立刻推来了转运床。吉尔小心翼翼地将薇尔莉特轻放在冰冷的床面上,随即与医生们一起,推着运床,脚步急促地转向走廊深处的手术室方向。

      「家属在外面等!请配合!」一名年轻的医生在手术室门即将关上的瞬间,语气急促地试图阻拦。但吉尔的手已经更快一步,猛地撑在了冰冷的门框上,阻止了门完全闭合。他深深地、用尽全力般看了那扇即将决定生死的门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任由那扇象征着希望与未知的门在自己面前沉重地关上。

      吉尔颓然退后几步,重重地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长椅上。他染着暗红血污、甚至有些颤抖的手指,下意识地伸进军装内袋,摸索着掏出了一枚带着他体温的、银制的旧怀表。他『啪』地一声按开表盖,表盘上,纤细的秒针正一下下、规律地划过刻度,那『滴答、滴答』的声响,在空荡而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清晰、冰冷,每一声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心口,更像是一种无声而残酷的...生命倒计时。

      当时针在怀表盘面上完整地、艰难地转过一圈时,手术室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终于熄灭,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位面容疲惫但眼神专注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摘下沾了些许汗水的口罩,看向立刻从长椅上弹起的吉尔,「少将,手术很成功,伤者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谨慎与考量,「考虑到伤者双臂的情况,以及她今后的生活质量,还有...您身份的特殊性可能带来的关注...」他一边说,一边从身旁护士手中接过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图纸,在吉尔面前展开。图纸上绘制着极其复杂而精密的机械结构,线条清晰,标注详尽。「这是皇家医学院最新研发的动力机械臂原型设计。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可以利用伤者上臂残存的肌肉群作为主动力源,通过内部这套特殊的发条储能与传导机构,将肌肉微弱的收缩能量捕捉、放大并转化为驱动机械臂活动的机械势能...」

      吉尔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图纸上那些相互啮合的齿轮、灵巧的连杆以及复杂的储能弹簧结构,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对于未知技术的疑虑或对于代价的权衡,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甚至没有等医生完全介绍完,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字:「装。」

      医生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对身后的护士迅速吩咐道:「准备安装机械臂,立刻进行二期手术。」手术室的门再次沉重地关闭,将内外隔绝。隐约间,能听到里面传来金属器械清脆的碰撞声,以及某种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

      当手术室的门不知第几次打开时,走出来的医生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少将,二期手术也圆满成功了,机械臂安装非常顺利,与神经末梢的初步连接反应良好...」他顿了顿,从护士手中接过一份文件,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起来,「不过,按照规定,伤者尚未成年,后续漫长的康复、适应以及生活照料,都需要家属或指定监护人全程监护。如果少将您军务繁忙,不便...」

      「我是她唯一的监护人。」吉尔打断医生的话,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撼动的坚决,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刻入骨髓的事实,「从现在起,由我来照顾她。」

      医生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也并不意外。他将手中的文件递到吉尔面前,指了指下方需要签名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在这里,以监护人的身份签字确认。」

      吉尔接过护士递来的钢笔,冰凉的金属笔杆握在手中。他的笔尖悬在纸张上方,顿了顿,仿佛有瞬间的恍惚。他先是下意识地写下了那个在军中更广为人知的化名——『米凯·利斯』。然而,墨迹还未干透,他握着笔的手突然猛地一顿,随即用力划向刚刚写下的名字,横竖交错的粗重线条如同宣泄某种情绪,几乎将那个名字完全覆盖、涂抹成一团混沌的墨迹。

      然后,他在那团涂改痕迹的旁边,用一种近乎刻入纸背的力道,重重地、清晰地写下了自己的真名——吉尔·布甘比利亚。那最后一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几乎要划破坚韧的纸张。

      一天后的早晨,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为这间独立的病房带来一丝矛盾的宁静。

      吉尔静默地坐在薇尔莉特的病床旁边,晨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柔和地洒在少女安睡的面容上。他凝视着那张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东方瓷器,五官精致得如同技艺最精湛的人偶师呕心沥血之作,透着一股不染尘埃的纯净。她紧闭着眼睛,长长的、浓密的金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如同疲惫停息的蝶翼,脆弱而美丽。嘴角边,还依稀残留着一点已经干涸的、不易察觉的泪痕,为她增添了几分易碎感。这完全就是一张沉睡着、称得上清纯绝伦、足以激起任何人保护欲的少女脸庞。

      这极具欺骗性的、近乎圣洁的纯净,与她背后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以及那双如今已被冰冷机械所取代的手臂,形成了如此巨大而残酷的反差。这反差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入吉尔的心口,让他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复杂难言的唏嘘与刺痛。就是这张看似如此无害、甚至惹人怜惜的脸庞的主人,却是战场上让敌人胆寒、让同袍也暗自畏惧的,名为武器的存在。

      这时,薇尔莉特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微微一颤,突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她那如同阿尔卑斯山脉最深处、未经尘世沾染的冰川湖泊般的碧蓝色眼眸。那双眼眸清澈得惊人,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吉尔那张被复杂情绪——尤其是尚未消散的愤怒与痛苦——所填满的脸庞。然而,她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恐惧,没有重伤初醒的痛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刚从漫长昏迷中苏醒过来应有的迷茫与恍惚。

      她极其自然地用手臂——那双新安装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机械臂——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靠在病床头。她先是微微低下头,沉默地凝视着自己那取代了血肉之躯的、精巧却陌生的金属双手,手指有些笨拙地尝试性地收拢了一下。然后,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望向近在咫尺的吉尔,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地问道:「少校...基尔伯特少校,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吉尔眼中那片空茫的、几乎不带任何人类温度的、无机质般的平静。那平静并非真正的宁静,而像是一面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残酷地反射出他内心仍在燃烧的恨意、未能释怀的悲痛,以及那份因父亲抉择而产生的、尚未褪去的愤怒与不解。

      霎时间,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窗外细微的声响都消失了。

      吉尔死死地盯着那双空洞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碧蓝色眼睛,牙关紧咬,下颚的线条绷得像坚硬的岩石,显示出他正用尽全力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父亲临终前那只垂落的手和未尽的嘱托、战场上同袍们支离破碎的尸体、眼前这具承载着『武器』之名的少女,那空茫到令人心寒的眼神...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地翻滚、冲撞、撕扯,最终凝聚、压缩成一句从几乎咬碎的齿缝间硬生生挤出的、带着血腥气的低语:「为什么...他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换你活着?」

      薇尔莉特似乎并没有听清他这充满痛苦诘问的低语,又或者是听清了却无法理解其中蕴含的沉重情感。她只是那缺乏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本能地想要说什么,试图回应,但最终却只从喉间逸出一点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流声。她的眼神依旧空茫,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无法理解这属于人类的、炽烈而复杂的情感,又仿佛她的视线早已穿透了眼前近乎失控的吉尔,投向了某个遥远而虚无的、无人能够触及的彼岸。

      吉尔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性的阴影,完全覆盖了病床上纤弱的少女。他低头俯视着她,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肆虐、暗流汹涌的漆黑海面,愤怒的闪电、不解的漩涡、隐约的厌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被命运强行赋予的沉重责任感,在其中交织碰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病房里混合着消毒水和阳光气味的空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翻腾咆哮的情绪硬生生吞咽下去,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变成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带着某种认命般疲惫的决断,如同一位法官在宣读无法更改的最终判决:

      「听着...」他忽然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床上的薇尔莉特平行,强迫自己直视着那双碧蓝色的、如同最深湖泊却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以后...由我来照顾你。」

      「照顾...」少女的瞳孔似乎因这个词汇而产生了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收缩,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此刻只清晰地倒映着吉尔那张写满了不情愿、挣扎,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坚毅的脸庞。她偏了偏头,用一种纯粹求知般的语气,轻声问道:「是爱吗?」

      「爱?」吉尔扯了扯嘴角,露出的却是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几分自嘲与苦涩的、完全不像笑的笑。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望向了某个遥远而痛苦的记忆深处,「等你知道自己流出的眼泪,究竟是冷的...还是热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就在这时,窗外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教堂钟楼报时的、悠扬而沉浑的钟声,一声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床头柜上,那只盛着清水的玻璃杯光滑的表面,隐约映出了薇尔莉特微微偏着头、脸上带着全然困惑的模糊倒影。「眼泪...?」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词汇,声音里带着一种不掺任何杂质的、孩童般的纯粹困惑,仿佛在试图理解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难以捉摸的谜题。

      吉尔凝视着她,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慎与确认的意味:「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他念得很慢,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从唇齿间吐出,仿佛在掂量,在确认这个名字背后所承载的一切。

      薇尔莉特微微一怔,似乎对这个名字被如此郑重地念出感到一丝意外,随即她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她的眼神依旧如同无风的湖面般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约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疑惑涟漪——仿佛在无声地思考,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压迫感与复杂情绪的男人,为何会如此确切地知道这个名字。

      洁白的窗帘被窗外溜进来的一缕微风轻轻掀起,边缘如同浪花般翻卷。阳光透过摇曳的帘隙,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不断变幻形状的、温暖而摇曳的光芒。薇尔莉特安静地坐在床边,一只金属手指轻轻地抚过病号服上一道细微的褶皱,那动作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生涩与探索。

      「那你呢?」她抬起眼,再次望向吉尔,轻声问道。那声音轻飘飘的,如同窗外偶尔被风卷起、无声飘落的细小花瓣,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粹,「你叫什么名字?」

      吉尔凝望着她,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碧蓝眼眸如此直接,如此空洞,又如此...不含杂质。他竟愣了一小会儿,仿佛在这个简单的问题面前,需要重新集结自己的意志。最终,他开口回道,声音平稳却缺乏温度:「吉尔·布甘比利亚。」他将自己的姓氏和名字每个音节都说得很清晰,确保她能够听清、记住,然而他的脸上,却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拒人千里的冷漠。

      薇尔莉特闻言,那原本轻轻抚弄褶皱的机械手指突然停顿,随即猛地攥紧了身下雪白的床单。她那如同湖泊般的蓝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吉尔...布甘比利亚?」她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琴弦被轻轻拨动后的细微颤抖,目光牢牢锁在吉尔冷漠的脸上,「和少校的名字...好像...」这句话她说得很轻,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低喃,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那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激起了更深、更复杂的涟漪。

      这时,吉尔突然毫无预兆地起身,带着一身尚未平息的复杂心绪,径直就朝病房门口走去。他似乎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来到门前,手已经按在了门把上,正要用力推开离开——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

      『哗啦!』

      是玻璃狠狠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吉尔猛地回头,看见薇尔莉特僵立在床边,那双新安装的机械臂还笨拙地悬在半空,五指微微张开,还保持着试图握紧什么的、却最终失败的姿势。清澈的水渍在她脚边迅速蔓延开来,浸润了地板,而玻璃杯的碎片则散落一地,每一片都在从窗口涌入的阳光照射下,折射出刺眼而凌乱的光芒,像极了被无情打碎、散落了一地的星星。

      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着,碧蓝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类似慌乱的情绪,声音细弱蚊蝇,带着一种做错事后的无措:「对...对不起...」伴随着她细微的道歉声,那机械手臂的关节也发出了几声不协调的、生硬的『咔嗒』轻响,仿佛这冰冷的造物也在笨拙地、替它那似乎无法完美掌控它们的主人,表达着内心的惶然与不安。

      吉尔望着她那微微发抖的、泛着金属冷光的手臂,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战场上那个在枪林弹雨和弥漫硝烟中,身形笔直、如同利剑般无畏冲锋的传说身影。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印象,与眼前这个站在明媚阳光里、连一个水杯都握不住、眼神惶惑如同迷途幼兽的少女身影,诡异地重叠,又残酷地割裂开来。

      吉尔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回床边,俯下身,双臂沉稳地穿过薇尔莉特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她那轻飘飘的身体重新抱了起来,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足够稳妥,将她安置回了病床上。

      「别乱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经过战场淬炼的、不容反驳的命令意味,目光扫过她那双尚在微微颤动的机械臂,「不然我很难保证,不会再让你受伤。」这话语听起来像是警告,却又隐隐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别扭的关切。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蹲了下去,开始沉默地拾捡地上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他徒手将它们一片片捡起,尖锐的边缘在他粗糙的掌心留下了几道细微的、渗出血丝的红痕,他却仿佛毫无知觉般选择无视,只是专注地清理着。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慷慨地洒落,在他低垂的侧脸和金色的发梢上投下温暖的金色光芒,然而,这明亮的光线,却依旧无法驱散,或者说无法掩盖住,他脸上那层仿佛与生俱来的、坚冰般的冷漠。

      薇尔莉特低着头,沉默地注视着自己那双崭新却笨拙的机械臂,银色的金属手指在她意志的驱动下,有些滞涩地、微微地屈伸着,仿佛在尝试与这陌生的肢体建立某种联系,又像是在无声地确认着某种失去。

      吉尔收拾完地上最后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直起身来,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便径直朝门外走去。老旧的木制门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吱呀声,他挺拔而冷硬的背影很快就被走廊里更为明亮的光线所吞没,只剩下那逐渐远去、清晰而规律的军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最终也归于沉寂。

      薇尔莉特静静地坐在纯白的病床上,纤细的脖颈维持着转向门口的姿势,许久未动。那双如同精致玻璃珠般剔透的蓝眼睛,微微颤动着,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那扇已然空荡荡、隔绝了内外世界的房门,仿佛要将那消失的背影刻入眼底。

      当吉尔再次推开门时,手里拎着刚从医院食堂带回的、尚且温热的早餐。他的脚步却在踏入病房的瞬间,猛地顿住了——

      薇尔莉特正静静地站在病房中央,仿佛一尊被悄然放置在那里的精致人偶。清晨愈发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勾勒着她柔软的金色发丝边缘,在素净的白色病号服上投下一圈淡金色的、柔和的光晕。她那双机械臂自然地垂在身侧,金属关节连接处似乎还带着未完全调试磨合好的生涩与僵硬感,但她的整个身姿却挺得笔直,如同初生在白桦林中、迎着晨光努力向上生长的幼小白桦,带着一种脆弱的、却又异常坚韧的姿态。

      吉尔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与她擦肩而过,将手中温热的餐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叩』声。「你应该躺着休息。」他的声音平淡,像湖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一触即碎的冰,听不出什么情绪。

      薇尔莉特没有回应,也没有看向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凝视着餐盒盖缝隙中缓缓升起的、带着食物香气的白色热气,长而密的睫毛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了两片如同羽毛般纤细柔软的阴影。

      窗外,弥漫的晨雾正在逐渐散去,天际线变得清晰起来,预示着又一个白日的来临。

      薇尔莉特默默走到床头柜前,伸出那双尚显笨拙的机械手,捧起那份尚且热腾腾的餐盒,几乎是立刻就将脸埋了进去,狼吞虎咽起来。米粒和菜屑沾在她白皙的脸颊和嘴角,她吞咽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粗鲁,像一只被饿了许久、终于得到食物而全然不顾仪态的小兽。

      吉尔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幕,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嫌弃之色几乎毫不掩饰,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讥诮:「他难道就没教过你该怎么像个人一样吃饭吗?」

      薇尔莉特闻言,整个身体突然僵住,正在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沾着饭粒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慢慢地将餐盒从面前拿开,放低了一些,碧蓝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茫然,然后是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轻声回答道:「少校他...以前,都是喂我吃的。」

      一滴混着油光的汤汁从她的嘴角边缘滑落,不受控制地滴落在胸前洁白的病号服上,迅速晕开一小圈淡淡的、碍眼的油渍。

      「唉...」吉尔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与一种『果然如此』的烦躁。他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仿佛在强行忍耐着某种骤然加剧的头痛,或者说,是忍耐着这接踵而来的、巨大的麻烦。

      「真是...麻烦透了...」他低声嘟囔着,像是说给自己听。随即,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到床边,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从她手里夺过了那个已经被她无意识的力道捏得有些变形的餐盒。「到头来,还得从头教你这种最基本的事情...用餐具。」

      他拿起放在餐盒旁边的铁勺,有些粗鲁地塞进薇尔莉特那冰冷的、尚不能灵活操控的机械手掌中,迫使金属手指弯曲,勉强握住那光滑的勺柄。「看好了...」他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不耐,同时伸手抓住她的机械手腕,近乎是强制地引导着那笨拙的动作,「这,才是正常人吃饭的方式。」他带着她那握着勺子的机械手,有些僵硬地舀起一勺适量的、不再滚烫的食物,然后,引导着,缓缓地、稳稳地,将那勺食物送到了她微微张开的、还沾着些许饭粒的唇边。

      薇尔莉特微微张开嘴,温热的食物触碰到她舌尖的瞬间,她那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难以自抑地轻轻颤了颤,似乎对这由他人引导的、陌生的进食方式感到一丝新奇,又或者,是感受到了某种久违的、被照顾的触感。

      食物顺利送入薇尔莉特口中后,吉尔松开了引导着她机械手腕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些许距离,语气依旧平淡地指示道:「就像这样,看清楚动作和力道。现在,你自己试一次。」

      薇尔莉特顺从地点点头,那双碧蓝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铁勺,金属手指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模仿刚才的动作收紧。然而,就在她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抬起勺子的瞬间,力量控制失衡,铁勺从她那尚不灵活的指间滑脱,『当啷』一声脆响,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整个人立刻僵住了,机械臂还维持着那个笨拙的、悬在半空的姿势,脸庞上似乎看不出表情,但那微微缩起的肩膀和停滞的动作,却像极了一个做错事後不知所措、等待责罚的孩子。吉尔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但他并没有出言责备,只是沉默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把勺子,甚至没有去清洗,只是随意地在自己军装的下摆上擦了擦。

      「这不是你的错...」再次开口时,吉尔的声音比起方才生硬的教导,似乎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些许,尽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等你慢慢习惯、能够控制这双手再说吧...」说着,他放弃了让她继续尝试,重新从那餐盒里舀起一勺食物,径直递到了薇尔莉特的嘴边,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我先喂你吃完。」说完,他便不再多言,只是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将剩余的早餐全部喂完。

      当他收拾好空餐盒,起身准备离开时,军装的衣角却突然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拽住。吉尔回头,看见薇尔莉特不知何时已经光着脚,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正仰头望着他。他眉头一蹙,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重新放回了病床上,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老实待着...」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顿了顿,又像是为了安抚,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等我回来。」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又扔下两个字:「很快。」

      当吉尔再次推开门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台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沉重的老式打字机,以及一叠洁白整齐的纸张。薇尔莉特的目光几乎在瞬间就被这陌生的物件吸引了过去,连她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身姿,都因好奇而微微向前倾,直起了些许。

      「接下来...」吉尔将那台沉重的打字机稳稳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又将那叠纸张整齐地码放在一旁。他的目光落在薇尔莉特那双泛着金属冷光的机械手臂上,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开启新阶段的郑重,「我要开始教你,怎么用这双手,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