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枝》夏邻木

2、心心相惜

　　午后杲杲日光透过明亮玻璃窗倾洒进教室，在有些年代的课桌上留下琥珀光晕。

　　“同学们回去记得按时完成作业，收拾东西！”

　　今日的最后一节课也伴随着太阳轨迹结束了，云枝可以回家了。

　　校门外站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嘈杂拥挤。不过也好，云枝不用理会这些，打小便能自己接自己回家。

　　这个阶段的夕阳最为美丽动人，是日与夜约定的友好过渡仪式。黄昏之下，云枝却忧愁不安，一路都不肯理会段灿灿。

　　（小云枝怎么回事呀？放学了还不高兴吗？）

　　段灿灿悠闲地跟在云枝身边，努力找话题调整云枝的注意力，她也不知云枝为何会如此。

　　“小云枝～你觉得班里哪个男生最帅呀？”

　　“……”

　　“小云枝～班里叶晓晓好像不太喜欢你，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

　　云枝双手撑着肩上的书包带，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只顾向前走着。

　　“小云枝～你怎么不理我呀～”

　　“老师布置的作文『我的爸爸』，你想好怎么写了吗？”

　　说到作文，云枝突然一愣，停在原地，

　　“没有。”

　　“哎呀！小云枝，你终于肯说话了！”

　　段灿灿非常欣喜，不枉自己这一路下的功夫。只是……段灿灿暗中沉眉，

　　（为何偏说到作文才有反应？……哦～小云枝也是个被作业困扰的小女孩！）

　　“那你可得好好想想呢，小云枝，你们老师说要写450字呢！”

　　段灿灿陪云枝上学就有这点好处，不仅自己可以旁听学习，还可以顺带帮云枝记着些重要东西。

　　“好。”

　　……

　　云枝家在老居民区的七楼，没有电梯，云枝每天都要背着书包爬上爬下，到家总是气喘吁吁的。

　　段灿灿身体通透，接触不得人间事物，无法帮小云枝做任何实质性的事。每看到云枝如此辛苦，心中就止不住的酸楚，若是自己能帮云枝提书包就好了……

　　这次还未到家，在门外都能听见屋子里玻璃器具清脆不断的摔砸声和混浊的男怒声。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云枝愣在门外，像是受了刺激一样身体僵硬，小步后退。

　　（这……）

　　死前的记忆猛然攻击起段灿灿的大脑……

　　段灿灿的父亲段良是一普通农民，挣不到钱成天在家喝酒泄气，如砸东西都释放不了内心的压力怒气，就打妻子青英。青英是另一个村的，离这路途遥远，无力反抗……

　　“血……都是血……”

　　每每如此，段灿灿都吓得躲进房间。后来青英投河了，段良就将欺负对象改为段灿灿，邻居家则异常默契的安静……

　　脸上，腿上都黏黏的，段灿灿实在忍受不了，凭借最后一点力气趁段良精神恍惚之际跑出家门，蹲在康河边上冲洗血迹。虽然还是会有剧烈的痛感，但这没什么，都习惯了。

　　只是腿上这瓦渣子嵌到肉里了，有些难搞，八岁的段灿灿没有这方面的处理经验，看着这模糊又清晰的血肉，痛感加剧。还是得快些才行，段灿灿忍痛将这瓦渣子直接拨出，却发现鲜血止不住的流。

　　（这怎么办？）

　　段灿灿捂着伤口，大脑一片空白，晕沉慌张，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自己的，不料眼前一黑，无意识地向后倒入康河河水中，身体任由河水冲荡……

　　尽管时隔多年再次回想起那个场景，那张恶魔般的嘴脸，段灿灿还是不由得心中恐惧。此刻的云枝就如同当年的自己，段灿灿看着着实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云枝也要遭受这些……）

　　“妈妈！妈妈！”

　　云枝突然回过神，担心起李霞的安全，快速开门进去。

　　“云枝！别进去！”

　　话刚说出，云枝便已经跑了进去。

　　（……）

　　段灿灿愣在原地，云枝的行为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剑直刺入段灿灿的大脑，自己当年若是有云枝这般的胆量，青英会不会就不投河了？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青英……

　　如今此情此景在现，只是主角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这又何尝不是给予段灿灿一个直面心中恐惧的机会呢？

　　（云枝！）

　　段灿灿犹豫再三，终是因担心云枝安危而跟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酒瓶的玻璃残片。李霞狼狈的倒在地上，但在听到开门声的那一刹又迅速集中气力站起，

　　“枝枝，小心渣子！别扎到脚！”

　　李霞头发凌乱，脸上身上全是淤青，云枝哭着一把扑进李霞怀里，

　　“妈妈…（一抽）…妈（一抽）…妈…”

　　或许云枝现在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哭，是恐惧，又或是心疼母亲……她不懂，但只能以泪水来表达自身立场。

　　段灿灿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此情此景就如生前所经历的那般，一样的狼藉不堪。唯一不同的是没有那么血腥，李霞身上虽有淤青但还未见血，如此看来，云枝父亲倒是没段良那般残暴。

　　段灿灿在心中逐一对比，视线扫到餐桌旁的男人，

　　（这就是云枝父亲……）

　　云枝父亲云强时常出差，这是段灿灿第一次与之见面。

　　云强被酒气包裹，面色辣红，趁着酒意高声抱怨自己的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啊！”

　　“齐明他那个狗东西都能升职！凭什么我不行啊！”

　　“不过是吃软饭的狗！”

　　“也就是娶了个好老婆！哼！”

　　“世道不公啊！苍天无眼啊！！”

　　“你就不能小声点吗……孩子回来了……”

　　李霞拉着云枝，小声提醒云强，毫无底气可言。

　　“砰——”

　　云强随意将手中的酒瓶朝李霞云枝的方向扔去，李霞快速护住云枝，酒瓶狠狠砸在了后面的地板上。

　　“小心！”

　　段灿灿见状心一紧，还好……还好李霞将云枝护住了。

　　“滚！”

　　“都给我滚！”

　　李霞只好抱云枝进房间，

　　“枝枝，这有面包，你饿了就先吃着哈，那箱子里有牛奶，渴了就喝。”

　　“别出来哈。”

　　李霞交代完就出去将房门关上，留云枝独自在房间里哭。

　　“灿灿，我…（一抽）…是不是…（一抽）…很没用？”

　　云枝抽泣地问段灿灿，渐干的泪迹同新涌的泪水交撞，黏黏的。

　　“不是的，你还小。”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段灿灿心中茫然，不知该怎样安慰云枝，心疼难止，只能抱着云枝，一滴清泪滑落在云枝额上，流入云枝的右眼。

　　（凉凉的……）

　　云枝感受到额头至右眼的凉意，下意识摸了一下，

　　（哎？）

　　“灿灿，你哭了吗？”

　　“没…我没有。”

　　段灿灿赶紧否认，松开云枝走到床边坐下。

　　“哦。”

　　（右边的眼睛怎么蒙蒙的……）

　　云枝揉揉右眼，停止哭泣。

　　此刻云枝的右眼就像有一团雾，看不太清，好在这雾很快便散开，视线逐渐清晰。

　　第一眼就看到床边坐了个长发女孩，双眼细长而深邃，肌肤白皙如珍珠，好生漂亮。只是眼眶泛红，许是刚刚哭过。

　　（这是谁？怎么坐在我的床上……是灿灿吗？）

　　“灿灿！”

　　那女孩转过头，应了声。

　　“怎么了？”

　　“灿灿！你真是灿灿！”

　　云枝竟然可以看见段灿灿了，真是不可思议。

　　“你刚刚就是哭了！眼泪还流到我右边的眼睛了！”

　　云枝激动地跑到床边，眨巴着眼睛紧紧盯着段灿灿。

　　“！”

　　“你能看见我了！”

　　（怎么回事？）

　　段灿灿惊地立刻起身。

　　“对呀，你不就在我面前吗？”

　　“你说说我长什么样？”

　　“黑长发，瓜子脸……你长的真好看！跟作文书里写的一样！”

　　云枝笑嘻嘻的。

　　（还真是。）

　　段灿灿听云枝夸自己长的好看，有点害羞地从肩后拈来缕头发玩弄，这是第一次有人夸自己的长相。

　　“你真觉得好看？”

　　“好看啊，跟童话世界里的公主一样！”

　　“可惜没有皇冠，有皇冠就更像了！”

　　云枝仅是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不会华丽的辞藻，但段灿灿长得真是漂亮，在云枝心中，那些童话公主还远不及段灿灿。

　　虽说夸的蹩脚，但对于段灿灿还是蛮受用的，笑的都合不上嘴。

　　“那……小云枝……你可以碰到我吗？”

　　云枝走上前，伸手尝试触碰段灿灿，有触感但没有常人的体温，凉凉的。云枝拉着段灿灿的手向右晃晃，段灿灿那边真的有在晃！

　　“灿灿！”

　　云枝惊讶地瞪大眼睛。

　　“！”

　　（她的手软软的……）

　　已经好几年了，这真实微妙的触感太久违了！这一刻，世间与段灿灿而言不再缥缈，仿佛被黑暗禁区去名，去名原因是……拾到了一张特殊的人间入场券，发券人：云枝。

　　段灿灿猛地抽回手，终于，她再一次与这个世界有了连接，仿佛还存活于此。

　　情绪激动之际，什么话都组织不好，单是眼眶泛泪，捂嘴转身又转回，一把抱起云枝，

　　“真的可以！我……真的可以碰到你！”

　　“小云枝！”

　　（小云枝……）

　　段灿灿轻放云枝下来，双眼盈着泪，呆看着云枝笑，

　　（神呐，您是不忍我如此疾苦，派云枝来拯救我吗？）

　　“嘿嘿。”

　　云枝虽不能对段灿灿感同身受，但也知失而复得的喜悦，真心替她感到高兴。

　　门外的云强醉酒难醒，正倒在沙发上昏睡。李霞担心他着凉，清扫地面玻璃渣时悄悄为其盖了张毯子。

　　（云强也不是故意的，平日他不会这样的，今天他只是喝醉了，是喝醉了……我得理解他，理解他。）

　　李霞很会自我说服，任劳任怨地同云强生活了十多年，觉着只是时间长了，爱意不明显罢了，是正常的。

　　等第二天云强醒来，一切恢复如常，好似昨日之事从未发生，他不愿提起，不愿关心李霞，更不觉着自己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