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未了[破镜重圆]》廖雀

60、过往[宋冬逸]

　　宋冬逸划掉了短信提醒，没有回复。

　　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票已送回，工作完成。至于那人一时兴起的感谢，他并没放在心上，也没打算发展任何工作以外的联络。

　　他关上手机，将这点微不足道的插曲抛诸脑后，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中秋前夜，派出所的值班室显得比平日更空旷冷清。

　　同事们能调休的都尽量回了家，只剩下宋冬逸和另一个老家在外地的老民警。

　　“小宋，你不回去？家里没人等？”老民警端着茶杯，随口问道。
　　宋冬淡声回道：“值班挺好，清净。”

　　老民警了然地拍拍他的肩，没再多问。

　　窗外的月色很亮，勾勒出他孤寂的身影。
　　自奶奶去世后，他再没期待过任何节日。

　　在警校是日复一日的学习、训练，现在实习，他也同样将自己投入到没日没夜的工作中。似乎只有充实忙碌，才能抵消闲下来的冷清。

　　“宋警官，有人找。”一个女警敲响他办公室的门，嘴角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了然笑意。

　　一丝疑惑掠过心头。
　　谁会来所里找他？

　　他走到大厅，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长发在脑后挽起，一身米色衣裙，手里拎着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纸袋。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脸来，脸上绽开一个礼貌的微笑：“宋警官。”
　　他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纸袋，问：“是你找我？”

　　“对呀。”她将纸袋递过来，语气自然得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中秋快乐。谢谢你上次帮我送票。”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值班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宋冬逸能感觉到身后接警台方向投来的目光。

　　他没接，语气疏离：“不必，份内工作。”

　　“要的，” 她又往前递了递，笑容里带着点自嘲的诚恳，“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学校烹饪课上做的月饼。”

　　他感到一种轻微的不自在。她这种坦然的、不依不饶的友好，像水一样，让他那些公事公办的硬壳无处着力。
　　他重复道：“心意领了，东西不能收。”

　　“规定这么不近人情吗？”她微微歪头，声音压低了些，“你就当是……来自群众的中秋慰问？”

　　宋冬逸沉默地看了她两秒，意识到在众目睽睽下，无法快速结束这场令他困扰的对话。他朝通往内部庭院的方向偏了下头：“你过来。”

　　四处无人的庭院里，明月高悬，丹桂飘香。

　　他停下脚步，试图做最后一次切割，声音比在室内更冷清：“你不必这样。”

　　余未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有生气，反而带着点探究：“我哪样了？不过是送你几个自己做的月饼……”说罢，上下扫视他，古怪地嘀咕道：“你才是有点奇怪。”

　　“这么抗拒我送的东西……”她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般，有些慌乱，“你可别想太多啊！我只是表达谢意，又不是……”她话头猛地截住。

　　原本她不说，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这么一说，气氛反倒奇怪起来。

　　他视线下移，避开对视，刚想开口纠正她这莫名其妙的联想，她却已经抓住了他这一瞬的分神。

　　“反正给你了！”

　　她话音未落，已迅速上前，不是塞向他手裡，而是直接将纸袋的提手往他手腕上一挂，随即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般，立刻后退两步。

　　宋冬逸完全没料到这一招。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取下，指尖刚碰到纸袋，她已经跑开了几步，还回头冲他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点“反正我送出去了”的小小得意。

　　“你不想要就扔掉好啦！中秋快乐！”

　　他抬到一半的手顿住了。看着那个迅速消失在转角的身影，他最终没有追上去，也没有扔掉。只是将那袋月饼从手腕上取下，提在了手中。

　　夜风里，桂花的甜香，混杂着纸袋上淡淡的点心油香，悄然弥漫开来。

　　值班室里。
　　宋冬逸小心打开纸袋，里面整齐叠着六个月饼，每一个都用印着兔子的包装纸独立包好。每张包装纸上都贴了一张小便签，清秀娟丽的字迹分别写着：

　　【我最喜欢的桂香蛋黄馅！强推！】、【我不喜欢的五仁叉烧，但是男的好像喜欢】、【也是我不喜欢的五仁牛肉！】、【桂香蛋黄甜口的！】、【五仁叉烧^^】、【五仁牛肉三种口味希望有你喜欢的】。

　　他逐字读着，耳边仿佛响起她脆生生的嗓音，连她写下这些话时或得意或嫌弃的小表情，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从这之后，他发现自己偶遇她的概率，似乎变高了。

　　校园周边、商场、公园，她总是主动和他打招呼，自来熟地上前寒暄几句。就像现在一样——

　　“对了，我昨天烹饪课做的小饼干，”余未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小袋小熊饼干，粉色包装系着蕾丝蝴蝶结，“你帮我尝尝。”

　　“让你朋友帮你尝就行了。”他目光扫过她身旁的林溪，意有所指。
　　“她尝过了，你也试试嘛。”她把饼干往前递了递。

　　一旁的老民警笑得意味深长，令宋冬逸十分不自在。

　　“我们有规定……”
　　他话还没说完，被她不满地打断：“你又要说这个，扫兴！”

　　“算了，不给你了。”她似乎有些生气，转身离开。

　　宋冬逸既有点不知所措，心下又默默松了口气。

　　“你俩什么关系啊？”老民警问得耐人寻味。

　　类似的问题，前几次同事也问过。他解释过“没关系”，结果反而引来更多调侃。后来他学乖了，索性不接话。

　　“宋警官！”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叫他，抬头，一个粉色的不明物体呈抛物线状，朝他飞过来。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稳稳托在手里。

　　他瞧见那圈蕾丝绑带，表情瞬间一僵。循着源头望去，一张笑得明媚又狡黠的脸。

　　自从中秋前夕被她得逞了一次以后，她就很喜欢时不时给他投喂点什么。

　　被婉拒了也会想办法，譬如，趁他执勤不能离开岗位时，往他桌子上放一盒酥糖，然后溜掉。

　　再比如，冬至那天，他吃了同事家里带来的粽子，等他吃完了，同事才改口称，是余未同学送来的。
　　也不知是什么手段收买的他同事。

　　诸如此类，小小的人，花招却多得很。

　　他盯着手里那幼稚的小熊饼干，困惑又无奈地收好。

　　学生时代有很多女性向他示好，但只要他冷淡拒绝，对方就会知难而退，偶尔也有哭着跑开的，但给他脸色看的不多。哪怕有敢当面说他两句的，下次也不会再出现了。

　　可这个人，却反复地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每次都让他不知道怎么处理。他的冷淡和距离感对她不奏效。

　　-
　　秋去冬来，雪花落满枝头。

　　年底事忙，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总爱在他眼前晃悠的身影，似乎有好一阵子没出现了。

　　这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让他笔尖一顿，在纸上划出一道无意义的短痕。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清净吗？
　　宋冬逸蹙眉，用笔尾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将这归咎于连日加班的疲惫。

　　春节前后是案子最多的时候。宋冬逸及同事在商场门口巡逻，周围张灯结彩，喜迎春节，热闹非凡。

　　“唉，大过年的还得执勤，当警察真是没点儿自己的时间。”同事在一边哀叹连连。

　　宋冬逸不为所动，目光巡视着拥挤的广场门口。临湖市最热闹的商场，人们等着零点跨年，无一不携家带口。

　　“爸爸，我想要那个气球。”小男孩被爸爸抱在胸前，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脸。

　　“妈妈刚刚才给你买过，怎么能要那么多。”一旁的母亲捏捏他的脸，温柔地斥责着。

　　小男孩看看自己手里的小狗气球，又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玩偶人手里那个更大的卡通飞船气球：“可是那个不一样。”

　　“好好好，你想要什么都给你买。”爸爸嗬嗬笑，宠溺地摸他的脸。

　　那一家的和谐幸福像一根刺，扎得他眼底发疼，迅速别开眼。

　　他正兀自出神，一只鲜红的心形气球忽然晃晃悠悠地递到了他眼前。

　　他微愣，顺着气球看上去，一身粉色的玩偶人不知几时站在了他面前。

　　“不用。”他抬手格开，语气带着点对“非人类”讲道理的无奈。

　　那玩偶人却不依不饶，又把气球往他怀里塞。他皱起眉，是真困惑了：“我真不要。”

　　玩偶人把手里剩下的气球绑好，双手摘下头套，露出他熟悉的长相。

　　“啊！憋死我啦！”她一张白皙的脸被闷得粉红，染了汗渍，几根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头。

　　他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
　　“嘿嘿，帮朋友的新店宣传。”余未仰头朝他笑。

　　他低头看了眼她行动不便的皮套，嘱咐道：“那你注意安全。”
　　“嗯。”她应得乖巧。

　　两人对视片刻。

　　他迟钝地发觉自己看她看得有点久，不自然地移了目光，随便找了个话题掩饰：“春节都不呆在家里陪家人。”

　　“哈哈，在外边跨年再回去，不都是这样的嘛？”她似乎没发觉他的异样。
　　他嗯一声，没再说话。

　　广场前的时钟越发接近零点，周遭喧闹起来。

　　“对了，这个，”余未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糖，这次用的喜庆的红色包装纸，递给他，“我做的，送给你。”

　　他目光落在那上面，手指蜷缩。

　　“十、九、八……”广场的人在倒计时。

　　“好久没见，你怎么好像瘦了？” 她把糖递过来，眼睛笑成两弯月牙，“我不在，高热量的东西吃少了吧？”

　　“五、四、三……”人声鼎沸。

　　她戴着人偶服笨拙的巨型手套，费力地拿起他的手，把糖塞进他手心，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几乎是扯着嗓子喊：“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绚烂的烟花在倒计时结束那一刻，在她背后的黑色夜空中绽开。

　　宋冬逸迟疑地握紧了那袋糖，望着她，轻微地扯动了唇角：“也祝你，新年快乐。”

　　她看得发愣，烟花的光在她眼底明明灭灭。两颊在灯火的交错照映下，肉眼可见地更红了些，原本灿烂的笑容凝在嘴边，然后像被某种温柔的情绪融化开，在唇角绽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纯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