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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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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寒风刺骨,天空下起盐粒白雪。
京城外有片竹林地,往南方向走,居住着一家农户,房顶的烟囱炊烟袅袅,屋内亮着暖光。
宁如雪披着兔毛斗篷,在门外等候,来到这里避难已有七日。
父亲因被诬陷贪渎镇银而赦下满门抄斩,在官兵来的前一个时辰,他把宁如雪和其中一位贴身奴婢送出城门。
踩着绵雪的马蹄声贯耳,宁如雪转身,是娟儿依照命令将黑马牵过来。
“小姐,现在已经子时,当真要走?”
夜黑风高,不论有无山匪,她一闺家小姐怎么驯服自养马。且这雪越下越大,宛如骇人的银针。
要是宁如雪有一长二短,竭尽全力送她们避难的老爷在天之灵绝对不会原谅娟儿。
还想再劝劝时,木门“咯吱咯吱”的打开了,是邬婆婆拿着带手柄的烛擎,细若蚊鸣地嘀咕道:“小心点啊。”
“谢谢婆婆。”
有了这盏灯,宁如雪更加方便能寻到父亲说的地方。她把没当掉的玉镯手环穿过婆婆手腕,不等拒绝就骑上马背,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娟儿有股预感,此行不佳。只好叹口气守在门外,等她归来。
山间悉悉邃邃,宁如雪两只手都腾不出空来,在注意行径是否准确时,还得注意有无野兽出没。
而那片地方是墓地,父亲将遗证藏在他挚友的墓中。宁如雪此前参加元宵灯会有经过这条路,听旁人说起过。
她眼珠子转了转,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引起注意力,宁如雪攥紧缰绳一拉,让马蹄停下步来,现在能确定的是,脚步声是人的。
难不成是山匪……?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银制匕首,警惕地朝四周看去,只见一位同样披着斗篷的男人倒在宁如雪的马前,这盏烛灯照出他脸上斑驳血迹。
宁如雪跳下马,伸出食指探男人鼻息,还活着。她用力帮他翻身,发现黑袍遮住的腰处有几处刀痕,往下摸索,一块令牌被扯掉。
“你做什么!”步惊秋突然睁眼,紧紧攥住她手掌握住的令牌,像是要把宁如雪给活剥。
一个将死之人,宁如雪自是不怕,她刚才已经借烛火看到了,这个男人是御史台的部下,况且她已经易容衰老十岁,没人能看出身份。
这回轮到宁如雪质问步惊秋。
“你遇刺了?”
她是聪明人,犀利的点出问题所在,却又被他反将一军。
“宁小姐没被处死吗?”
宁如雪愣了一瞬,开始摸脸上的假皮,没有脱落,那么只能是她脖子上的胎记!
步惊秋不管她装的有多镇定,即便苟延残喘也要继续说道:“你可知令堂的贪渎镇银,我也有所……”
话音未落,宁如雪扬起匕首,猛的朝步惊秋刺去,血迹染红了这场落雪,他气息已无。
她擦掉被溅到脸上的血渍,咬紧嘴唇。知道她身份的都得死,宁如雪要活着,所以不留余地。
或许是蹲久突然站起,一股晕眩感从太阳穴升到大脑,宁如雪想起。
她晕血。
再瞥了眼地上被捅着筛子的步惊秋。
宁如雪彻底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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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啊,你终于醒了!”宁成合用毛巾给宁如雪擦掉额前绵密的汗珠。
她努力睁眼,被血腥味浸染的晕眩感逐渐褪去。大致扫了一眼,这里摆着檀木桌椅,还有折射出亮光的铜镜。
干净整洁,是宁如雪在宁家的闺房。
娟儿用绣帕抹掉眼泪,跑出去叫老夫人和其他亲眷前来。
“爹爹,”宁如雪捂着嘴咳了好几下,手掌大小和那场雪夜并无区别,她思考一番,有些迟疑地问道,“当今年号为何?”
宁成合语调轻柔,帮她拍拍背顺气。
“政和二年。”
政和三年,宁家被下令灭门。
而现在是政和二年,她回到了出事的前一年,也是她的及笄之年。
宁如雪想起她确实在这段时间因中寒导致过发烧,她被宁成合牵起,坐到铜镜前。
面前的女子肤如凝脂,圆溜溜的眼睛似黑珍珠,双眼皮褶皱不深添了几分清秀,鼻翼翘挺,泛红的唇珠给轻薄的唇瓣点精。
是个美人胎子。
只是她身上穿的白色病服,显得倒没有生气。
“祖母入访。”娟儿的声音洪亮。
一同前来的还有妾室以及婢妾,只不过没有进门,怕打扰宁如雪休息。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感谢神仙保佑我孙女身体安康。”
祖母搓动着佛珠,又合掌谢福,把宁成合推向一边,这下闺房中只剩她们二人。
宁如雪打开木盒,里面放着木梳和桂花油,她把两件物品递给祖母,面带笑容地说道:“您来吧。”
祖母欣赏的接过,手指穿过发丝,一捋一捋的梳,又用桂花油涂擦保证发质。
祖母诞下宁如雪的母亲程岁时,就经常给她编发,只不过程岁走的早,她膝下的孙女就宁如雪一个,被宁成合接过来住后,更加偏爱她。
距离及笄不过半月有余,祖母有意无意的指向婚嫁之事。
“咱们囡囡,有没有心仪的男子呀。”
宁如雪想起被她捅死的男人,如今只知道他是御史台的部下,姓甚名谁一概不知。
既然他说与此案有所关联,那么她那个时候就应该留着一口气,等他说完!
“囡囡?”
宁如雪回过神来,镜前的发型已梳理为辫子髻,还扎着好看的银簪,饱满的额头有几絮发丝。
她转身张开怀抱,拥住祖母,给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没准今天能找到!”
说做就做,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宁如雪换上淡粉色荷花襦裙,带上娟儿一同出府。
回头看着这热闹的家,宁如雪只感觉到酸涩,他们不知道,一年以后,这里会堆积白骨和鲜血。
既然她能回来,就不会再让这场悲剧发生。
“小姐,我刚才听到了。”娟儿偷笑。
宁如雪没有回答,把刚才在花园里摘下的牡丹花夹在娟儿耳后,她要想个法子。
能闯进御史台。
宁如雪花银子找来一位男性演员,安排他和娟儿在正门吸引官兵的注意力,而她趁乱跑进去,一切就大功告成。
“救命啊!”
男人粗鲁的扯着娟儿领子,门口驻扎官兵果真如她所料向前探查。届时,宁如雪使用毕生速度闯进御史台,从漏窗看见娟儿按照计划已撤退。
她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没事。里面的气氛暗沉低迷,就连屋顶的设计都一手遮太阳,要想找到他,恐怕还得往里面搜。
“何人敢擅长御史台?!”
宁如雪被吓得起了鸡皮疙瘩,转身看到身着绿色绛衣,头戴高帽的老先生。
她屈下身子行礼,身上的金银饰品发出碰撞响声,眯着那柔情似水的眼,勾起唇十分有礼貌:“您好,我来找我的朋友。”
刚说完这句话,回忆就像扑腾的浪潮一拥而上,她在及笄之日见过这位先生,是步家高官,那天,他还带着公子一同前来。
等等。
宁如雪的眉头拧在一块,那天夜里沾满血迹的脸似乎有些重合,那日来的客人实在太多,可她又无心婚嫁,便没有多加注意。
“有听闻过宁家小姐,还未来得及叨扰。这里乃国家重地,不妨先出去,告诉我贵友名字,我帮你找如何呢?”
步清越伸出长袍里的手,往外一挥。爹爹说过,步家代代相传银环。步惊秋攥紧她时,银环曾磕到过她的指骨。
一切明了,宁如雪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不禁哼出声调:“那谢谢啦,我要找的是令堂贤子。”
“嘶——”步清越摸了摸胡子,惊秋今天有跟他打过招呼,要去南江的彩帛铺给老夫人选寿衣布料。
他如实拖出,又加上后缀,大致意思为需不需要跟步惊秋说一声,被宁如雪拒绝。
她不想现在就打草惊蛇,以步惊秋的性格绝对会起戒备心。时间宝贵,宁如雪设有后路,不去彩帛铺,而是去他步家老宅。
娟儿叫来的马车恭候多时,小姐去御史台这趟鬼门关回来,连层皮屑都没掉。那如意郎君果然厉害。
车夫缰绳一拉,停在步家隐蔽旁边的小巷内,宁如雪撩开帘布跳下车,叫娟儿先行回府。
擅闯这件事分不同情况,一般建有公府的都有后门可进,像御史台这种前门,只能动动脑筋演出戏。
宁如雪扒拉着门缝,里面是浣衣处,占满劳务女工,她贸然进去行不通。又跑到偏房门口,这里只有一个卫兵驻守。
“疼疼疼。”宁如雪卖力的爬到城墙边缘,手掌被咯出红印,看着高达一尺的地面距离,她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卫兵听到响声的下一秒,被宁如雪手刃打晕,拖到阴凉处,脱掉衣服。
她揪着鼻子,有些无奈:“怎么一股味啊,委屈你也委屈我了。”
那位倒地士兵被换上粉色襦裙。
易容过后的宁如雪明显开放许多,她来这里目的是查关于步惊秋所说的联系信息。
偏房直通花园,蜿蜒曲折的小道旁边开满许多兰花,盘旋着几只浅蓝色蝴蝶。
“阿德!”一位身着淡绿色百迭裙,头扎凤凰金钗,肩膀站着一只鹦鹉的女孩,朝宁如雪跑来,笑嘻嘻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宁如雪迟疑一秒,阳光刺得她目光出现几道光晕,面前之人便是那惹人怜爱且尊贵的步家二小姐——步怜月。
鹦鹉飞到宁如雪的指尖,用爪子牢牢勾住站立。步怜月这番亲密的称呼,或许就是套话最佳时机,宁如雪想。
确定附近没有旁人后,她故作镇定的挠了挠头,皮笑肉不笑地扮演道:
“我听说大公子去彩帛铺了,不知道有没有回来,我想找他问一些事情。”
“什么?”步怜月慌乱地把鹦鹉接回笼子里,似乎是被这句话吓到了。
同时,宁如雪也冒出虚汗,以为自己假身份被识破,想找什么话题搪塞,就被步怜月堵了回去。
“我还没决定要嫁给你呢,哥哥最近很忙啦!”
“啊——”宁如雪顿了蹲,用一秒钟接受,决定不插足他们的感情状态。继续往下问道:“是吗?那大少爷在忙什么啊?”
步怜月朝她招手,两人的肌肤贴在一块,滚烫的鼻息烧着耳根子,一些秘密被和盘托出。
“不许告诉别人哦。”步怜月拍了拍宁如雪的背,往前一推,“刚才我来花园听见阿婆说哥哥回来了,你快去吧!”
宁如雪踉跄地移了几步,跟步家二小姐道别。走前她捻下一朵梅花,花瓣被风吹落,手上已经掌握步惊秋的把柄,现在要等他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