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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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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霁洄顿时脸色苍白,策马想逃,可是才走了几步就无法再驱马向前。
她的良心让她寸步难行。
不过思考的间隙,她早已经掉转马头来到男人身前。
下了马,李霁洄闭眼抚摸着胸口压抑自己内心的恐惧蹲下,睁眼。
她睁大了眼看了三十秒,才发觉自己认识眼前的人。
李恒。
他的胸口有个腐烂的黑洞,上面曾有鸟类啄食。
惨不忍睹。
李霁洄想把他扶起来,手刚触碰到他还有余温的手臂却又缩了回来。
如果她不认识这个人有多好。
如果她要救的人不会带她回去有多好。
如果就放在这任他自生自灭,会不会她此刻已经到达白马寺中?
又或者他的部下会来找到他。
赭奴烦躁地刨地,不断的打着鼻响。
她在催促李霁洄。
李霁洄僵在原地。
这时,李恒皱着眉,喉咙间咕噜有声,下一秒便歪着脑袋吐出一口水。
李霁洄替他擦去嘴角的水渍。
再次触碰到他的瞬间,李霁洄又一次感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生命在逐渐流逝。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游离迷茫,将大氅包裹住他的身体,立刻跑去附近的树上摘下树枝,根据小桃曾经教过横竖叠加的方法将有韧性的树枝编成一张大床。
李霁洄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渐晚,今天的晚霞从天际线蔓延上来,是橘红色的。
李霁洄蹲下来看着李恒紧闭的双眼,将他一点一点拖到树枝编成的垫子上,一边筋疲力竭地对李恒自言自语:“天快黑了,大人,外面的世界可没有宵禁。”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李霁洄终于将李恒的垫子用绳子固定在马鞍上,为防止赭奴跑的太快,李霁洄特意牵着她慢慢逆着河流向前走,希望能遇到寻找他的人。
只是这个速度就很慢,李霁洄还得在夜晚举着火折子采路边的能清热解毒的草药,蹲在路边将草药碾碎敷在他伤口上,一会儿给他去河边打上水替他清洗伤口和解渴。
一晚上走路的进度缓慢,见李恒一直没有清醒过来,李霁洄也是着急。
看见路边有旅店,李霁洄头脑一热便将李恒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掺扶他推开门。
熬过夜分泌的臭味和酒气混合在一起,几位壮汉坐在门口一时间端着酒杯齐齐地转过头盯着他们看。
带着占有欲和不怀好意的眼神让李霁洄浑身上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带着李恒转身就走,却被身后的壮汉小厮叫住:
“客官!”
见李霁洄还在向前走,将手中的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放:
“客官,你打尖还是住店啊?”
话中九曲十八弯,让李霁洄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
她在地上给李恒系绳子,装作自然地回答:“抱歉,我先不住了。”
“我看这位客人似乎状态不好,你还是先住下?”小厮已经走到门前,蹲在门槛上看着李霁洄手上的动作。
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说话时带出的厚重鼻息。
“不了,多谢。”
这个距离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抓住自己。
李霁洄不动声色移开,悄悄把包中的匕首握在手中。
就在小厮抓住她胳膊的一瞬间,李霁洄立刻扎向他满是横肉的手。
刀插进骨肉之中的感觉是又软又硬的,李霁洄强忍着不敢松手,一扎到底后颤抖着向下又使了些劲。
听到小厮杀猪般的叫声和血肉模糊的手后李霁洄下意识地松了手。
“啊啊啊啊,我的手!杀了她!杀了她!”
顾不上拔刀,李霁洄跳上马,紧张地回顾身后的病人向前飞奔。
因为速度不能拉到最快,身后持刀的悍匪们马上就能砍到李恒身上。
李霁洄别无他法,只能带着赭奴一头扎进路旁的森林之中。
古代道路两旁丛林的危险,超出李霁洄的想象。
她总能在一些没有任何历史根据的地方接收到发现人骨的信息。
最大的死因就是在路上被猛兽袭击吃掉的。
她也害怕,可更害怕身后的人。
密密麻麻冰凉的树枝打过李霁洄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瞬间留下火辣辣的划痕,她不断地回头看李恒,更抽得她喘不过气来。
伤口在空气中凝集,又痒又痛,李霁洄在后面的人不再追后还咬着牙坚持了一段时间才狼狈地下马,握紧拳头忍住痛苦去看顾李恒是否还活着。
李恒身上的大氅被勾烂,脸上也划了不少伤口,胳膊上也撞出了几块淤青。
李霁洄赶紧把大氅拨开,胸口的伤口似乎没有再继续蔓延,烂肉之中似乎也重新生出了一些新肉。
她松了口气,可不远处地上枯枝突然被沉重的重量踩断的声音和粗壮的喘息声让她的心又再一次提到嗓子眼。
什么东西在靠近?
猛兽,还是那些土匪跟上来了?
李霁洄嗓子发干,胸腔只剩一颗心在空跳。
手边唯一一把武器丢了,她看向身后的人,咽了一下口水,将李恒身上的大氅裹得紧了些,手撑在地上强迫双腿颤抖的自己站起来。
一残人,一懵马,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她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冲了出去。
衣摆被杂草勾住,李霁洄回头拽裙子,却发现勾住自己裙子的是一双苍白满是刀伤的手,沿着胳膊向上。
“李恒。。。。。。大人。。。。。。你醒了!”李霁洄赶忙回头抓住他的手,查看他脸上的状态和神色。
除去有些憔悴和苍白,眼睛还算聚神。
李恒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护着胸口地伤口艰难起身,神色莫名地向她身后看去,然后冲她摇摇头,随即拉着她向后方走去。
他的手劲小了不少,圈住她的手腕带着一种松懈的力。
身后脚步声紧随其后,李霁洄不安地回头,李恒在她身侧紧紧拽住她的手,才打消了李霁洄想与他分道扬镳各自逃命的想法。
二人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往前走,没有遇到洪水野兽,却在即将穿过森林边际时终于看清身后满脸杀意的大汉。
李霁洄与他对视上的那一刻忘记了向前逃的意图,双腿定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双眼通红,充满着红血丝,死死盯着她看,像是已在掌中的玩物任他拿捏。
身前人拉着她的手,用虚弱的声音不断地催促她:“李景彩。”
李霁洄反应不过来是在叫她,随即腰上传来抽离原地的力量,揽着她向前走。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逗猎物般慢慢悠悠跟在身后,李霁洄已经吓得喉咙里因为长时间剧烈的运动而产生的“赫赫”声像诱饵一直给凶徒传递信息。
终于被森林的边缘被逼停。
望着脚下不断滚落的碎石,李霁回和李恒已经无处可逃。
大汉不紧不慢踩断脚下的枯枝,停在他们身后,大剑出鞘的声音是如此的尖锐绝望。
心头冰凉,只有握着李恒的手还有一丝即将逝去的暖意。
他握紧了几分。
李霁洄懂他的意思,望着前方无尽的乱石之地,以同样的力回握,脸上的伤口被风吹地极凉。
没有任何犹豫,下一秒,她与他一同跳下了不知多高的山崖。
脚下传来直通心肺巨大冲击力,李霁洄趴在地上头晕眼花地起不了。
她半睁着眼,在模糊有限的视线里顺着手紧握的方向去寻李恒,“李恒。。。。。。李恒。。。。。。”
他平躺在地上,手臂张开,到最后还在企图去为她垫伤。
李霁洄艰难地将酸涩咽下,将他的头扶在自己的膝盖上,查看他的伤口,一边不安的抬头,一边不停地轻拍他的脸颊。
“李恒。。。。。。你不要吓我。。。。。。李恒。。。。。。”
李恒紧闭双眼,皱眉动了动头,李霁洄赶紧又大声地喊他名字,将他的头扶在自己的肩膀上。
全身的伤口夹杂着草药味传来一种苦涩的味道。
李恒慢慢睁开眼,李霁洄喜极而泣。
“李恒!”
他的嘴角微张,想说什么,却视线微移看向不高的山腰处。
李霁洄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大汉已经打着藤蔓的结往下跳。
沉重的呼吸声,大汉一脚一脚地揣在山壁上,石块不断地震滚落。
“走。”李恒费力地挣扎起身,呼吸重了些,李霁洄紧紧揽住他的臂膀,跟他贴着山壁走。
起初她不解,直到看到山壁之后出现几个大洞才又燃起了一些希望。
她先手臂鼓着劲将李恒送了进去,自己才进去,用石块堵住洞口。
李恒在她身后,身子若有若无靠在她背部,与她一同用石头堵住洞口。
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李霁洄才塌腰窝在原处,她想转身,却发现这个洞极小,有一张粗糙的草席铺着,似乎是某个浪人曾短暂居住的地方。
还好不是熊的洞穴。
身后李恒越来越清晰的喘息声,李霁洄测过身子扶着他的背部,“你怎么样?”
“无事。”他的艰难地转动身体,似乎想从腰间拿什么东西。
“我帮你。”
“我腰间有刀。”
李霁洄的手顺着他手大方向在他腰间摸去。
这时候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
很快,在腰线处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抽出来。”
李霁洄照做,费了许多力才慢慢将刀拔出。
照男子的力做的刀,她手腕坠得痛。
“敢杀人吗?”
李霁洄在黑暗里没有答话,手心汗水被风吹得冰凉,身体在抖。
突然,李恒的手紧紧握住她拿刀的手,一只手嵌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二人一起转向不知何时开始松动的石块的方向。
“李景彩,敢不敢和我打赌。”
李霁洄无力地颤抖着,只能靠在李恒的身上,以他作依附让自己不再抖如筛糠。
男人微弱的气息卡在不远不近,正好在李霁洄的能感受到他的位置。
“我们不会死在这。”
“若你赢了要如何。”李霁洄气若游丝,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李恒缠在她腰间的手臂上,紧张地声音都在断断续续地吐出。
现在倒像是她满身是伤,逼近死亡。
“我若赢了,便许你一生再无忧惧哭泣。”
李霁洄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洞口被轻易凿碎,大量刺眼的光照进。
可她还是看清了眼前非法闯入的歹徒的逆光倒影。
温润坚毅,一身戎装的少年。
蹙眉担忧的眼神望过来,只一秒,他便垂下眼睛对着与她紧紧相拥的身后人道:
“来迟了。”
李霁洄手中刀无力地掉落,被少年稳稳地接住,手腕一抖便刀把相向递到她眼前。
“小心点,随我来。”
这时间,他一直低着头,手里攥着李恒身上撕断的衣物布料。
李霁洄先被二人护出来,狂风吹面,她茫然地四下张望,根本看不见凶悍大汉的身影,甚至连一点血迹都不见。
三人沿着平坦之地向前走,李琢阳开路,李恒扶着她。
李琢阳的身体依旧微微向前倾,却不摇晃,盔甲在身,好像底盘变得更加稳健了些。
他从未回头,可二人一直能跟上他的脚步。
直到再临某条江水旁,李琢阳向在岸边撑船休息的老人借了艘小船,将二人护上船,自己跳上船,在即将斩断绳子时。
“徐江放,你先去将密林中的红枣色马带出,再把尸体处理好。”
徐江放。。。。。。
他现在叫这个名字吗。。。。。。
李琢阳没抬头,一脚踏在岸边缆桩上,手肘搁在曲起的腿上,匕首转了一圈又稳稳回到手里,不耐烦地看向远方。
“我是战场杀敌的士兵,不是你府中豢养的狗。”
李恒没有说话,只是盘坐在原地冷然盯着徐江放。
“此次行动你功绩显著,我会向父亲说明。”
“重重赏你。”李恒故意将“赏”字咬重。
李琢阳一听这话笑了一下,似乎是满意的,他翻出行囊中的白药白布,掠过李霁洄,干净利索地将李恒的伤口处理好,用备好的草药团糊在李恒的身上。
李霁洄看着他手中熟悉的绿色药团心下一惊。
不敢看李恒,隐隐感觉他已经察觉了什么。
她必须得做些什么。
于是她故作惊讶姿态,抬头看他:“小将军怎么也会。。。。。。”
正好撞进李琢阳的眼。
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冷漠、空无一物的眼神。
李琢阳只是淡淡地掠过她,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李霁洄僵硬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呆住,心中胆寒。
处理好伤口,李琢阳轻松地跳下船,一刀斩断船绳,遮着阳光观测片刻船行驶的方向后就迅速向后跑去。
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李霁洄坐在船上,看着赤裸上身捂着伤口掌舵随时在观察情况的李恒,多想随他而去。
可她不能。
于是她拿起另一个船桨,坐在李恒对面,跟他一起。
二人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太阳熬红的热线洒在粼粼波光的江面上,刺得眼睁不开,让李霁洄昏昏欲睡时,李恒终于开口。
第一句,没有质问李霁洄为何在此,没有质问他们二人为何有相同的药草香。
他只道:“李景彩,我欲求娶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