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一对倒霉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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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逢明月照九州》里有句歌词这么唱：“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在巷口……”
同样是大年初一，相比秦浩、夏蓓那俩口子相亲相爱“车内合体”，沈见亭的状况，大约就只能用“凄惨”二字形容。
沈见亭向来怕过大节，为什么？因为过节就意味着合家团聚。
遥想当年，沈见亭的奶奶十七岁嫁给他爷爷，从十八到三十七岁，十九年间，共为沈家产下十三个孩子，据闻中间还夭折了两个，否则就是十五个；相比之下，沈见亭他外婆要差一点，但也生了八个。这些孩子长大之后自然也生了不少，而这些“不少”长大之后，又生了更多……正可谓子子孙孙无穷匮。
他家人强大的生|殖能力以及那个没有避|孕|套、怀了就生的年代，共同缔造了沈家子息昌盛的现在。其中最可怕的一点就是沈家子孙中，女性所占的比例非常大，并且，三代以内，他家的女性大多比男性能干。在家中排行第九的沈见亭老爹沈正非算是个例外，他是沈家男人的骄傲，也是镇家之宝。但很不幸的，如此厉害的老爹，膝下只有一根独苗，并且此苗在他们家族之中，不论是身高、体格、学识、工作能力……都可以说是最不给力的一个，成天嘻嘻哈哈哈和稀泥。
沈九爷对此子有诸多不满，常常训斥。但沈家那些亲戚，大多喜欢沈见亭，一方面因为他万花丛中一点绿，能贫、会扯、知道哄人开心，十分讨巧；另一方面，不得不说，在这样的大家族中，一个缺乏上进心，万事得过且过的人，往往会让对他们产生好感，因为这个人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也不会有利益上的冲突。
看上去沈见亭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如鱼得水。可事实上，一个在家族之中永远吊车尾的人，面皮上再是怎么嘻嘻哈哈，心里边也不会非常舒坦。
事情起始于年三十的晚上，沈见亭多年不见的大侄儿从美国回来。说是侄儿，其实此人与沈见亭年纪相仿，与一群朋友创办了自己的企业，去年又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并与一位华裔富商的女儿完婚，此次带着新婚的太太回国探亲。
一开始，一家人还乐融融的吃年夜饭。吃过了晚饭，沈九爷跟外甥聊天，听人讲起他在美国的种种，又见孙媳妇儿也精明能干，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他顿时想起了自己儿子成天跟女人胡混、挥霍银子的种种恶行。去日本三年，回来，工作上总算踏实些，但私生活依然一团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啊，还没有定性！
人比人，气死人。那情绪一上来，沈九爷也顾不得时间地点场合，一连串的数落脱口而出。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
一番数落，一番对比，完了是一阵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对于老爷子的脾气，沈见亭了如指掌，而对于这些数落，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从不正面冲突。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拍着大侄儿肩膀说笑，又把老头儿对自己的数落拿来贫了一番，惹得众人皆笑。
他本以为这样就能安然蒙混过去，谁料到，老爷子一看这混世魔王得过且过、自甘堕落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即便大家都笑着缓和气氛，老爷子依然压不下火气，当场爆发。
“我沈正非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来？！”
“……玩世不恭，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简直……简直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稀泥！”
“别人叫你一声沈总你就高兴上天了？一个内勤主管，要学历没学历，要技术没技术，充其量只是别人的管家！那职位叫得再好听，你以为能成多大气候？成天跟着乱七八糟的女人鬼混，你打算就这样在我这里一直打混下去？告诉你，万华集团不是家族企业，沈正非也不会任人唯亲！你要一辈子当个丑角，做别人的消遣品，你给我滚出去做！”
一屋子人都在沈老爷子的雷霆大怒之下安静了下来，无数带着同情的目光投向当着众人被惨骂的沈见亭。
沈见亭本还嘻嘻哈哈，听了这番话，任他脸皮再厚，在那一瞬间，整个人也不由地被吼得僵愣。他埋头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抿了抿嘴，抬头瞟了瞟气急败坏的沈正非，无奈地笑笑。
“爸啊……”
他说着，双手揣进裤子口袋，朝着沈正非走过去，挂了一脸的笑：
“干嘛发这么大火？大过年的……人都说年三十干嘛，这一年都得干嘛。你三十夜吼我，这一整年都得生我的气。我倒是无所谓，但……但你气上一整年，一个不小心气坏了、气病了，整个万华那还不得乱成一团，多大的罪过呀……”
人都说，越是优秀的人，越经不起骂。因为自尊心太强，无法容忍自己的失败，更无法容忍自己被人看轻。相反，一个从小就与优秀无缘的人，被人吼多了，自然对此有免疫力，从某个角度上看，这样的人，心理承受能力更强些。但沈见亭这一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当众被骂成这样，只要仍有那么一点自尊，都不可能还笑得出来。沈正非是个自尊心很强又十分好胜的人，他简直无法想象，一个人，究竟要流于苟且、自甘堕落到什么地步，才会对这样的责骂全然无所谓。他心里难过，未等沈见亭说完，沈正非忽然怒吼道：
“你给我闭嘴！”
“滚！马上滚！”
这回，沈见亭终于沉默了。他站在原地，看着一家子人围上前哄老爷子，又看着一群人挨个上来拍他的肩膀劝慰。他只是笑笑，有些无奈。过了好一会儿，见老爹依然没有一丁点消气的意思，依旧要让他滚蛋，他耸肩摊手：
“行、行……爸，你指着哪，儿子就冲向哪，你让我滚，我绝对不留。但你别再生气了，气出毛病最担心的还是妈……而且，大过年的，为了我扫了大家的兴，我也过意不去。”
他说完，转身往大门走，未行二三，他忽然顿住步子。
“年假结束，我会回公司做交接。”
说完这句，沈见亭扭头冲他妈笑了笑，那眼神仿佛在说“没事，等老爷子先把气消了”，接着，他便转身走出了酒店二十三楼宴会厅的大门。
年三十晚上，沈见亭是在与他相好的一个妞家渡过的。俩人十分哈皮地喝了洋酒，还看了一部相传无比激奋人心的“夫妻生活片”，随后，该办的事儿都办了，鸳鸯浴也洗了。第二天晚上，沈见亭继续往那妞家跑。美人对他短期内的第二次到访表示惊讶，随后，在“办事”的时候，就问他了：“你家不是很有钱么？有钱人家春节不是该很忙吗？你怎么有空过来？”
看着美人含情脉脉，沈见亭一开心，就把自己落难的事儿给说了，并表示春节后要辞职。原本还打算在美人那求点安慰，没想到美人很现实，一听此君落难，立刻扫地出门。大过年的，一男人，裤子还是在楼道里穿的，估计也难得有比这更悲摧的状况了。
沈见亭曾经听一位风水先生说过，当一个人霉运当头的时候，如果他能打通另外一个人的电话，往往就意味着，那个人，比他还要倒霉。因而，在一连拨打秦浩、肖涛、刘先义等人的手机，都被电脑小姐告知“暂时无法接通”、“不在服务区”、“正在通话中”的情况之下，他居然拨通了赵珩的电话，一听赵珩那萎靡不振的声音，沈见亭忽然开心地笑了：
“珩啊，你有啥不开心的事儿？说来让爷开心开心？”
赵珩一接电话，当头便听见这么一句，不由得呆愣。
“你怎么知道？”
大年初一当夜，倒霉二人组在黑牛碰头。
赵珩一脸颓然地坐在吧台前，一见沈见亭，便苦笑着拍肩道：
“快恭喜哥们吧，哥们要入坟墓了！”
沈见亭一听“坟墓”，再看赵珩那一脸不想活的表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笑道：
“啥事啊？这么想不开！快别，没了你，哥们儿还能到哪找幸福感去？”
赵珩看沈见亭也是一副衰像，不由得笑了笑：“哎，沈爷，您又怎么了？大过年的，您那一大家子亲戚呢？”
“别提了，被我老爹当众臭骂一顿，然后扫地出门。等年后我就回万华交接工作。以后别叫我‘爷’，叫‘哥’更亲切。哥呢，现在是虎落平阳，等着你们集体奚落呢。”
赵珩愣了愣，很难得地没有最究沈见亭将大伙暗喻为“犬”这个事实。沈见亭的口吻虽然保持了他一贯的欠抽，可一听他要离开万华，赵珩立刻觉得这次事情估计不小。
“咋了？跟老爷子闹矛盾？离开万华？哎哎，这么有骨气的事儿，可不像你沈爷能做得出来的。”
沈见亭接过一杯啤酒，仰头喝了一半，笑道：
“骨气啊？是啊，你没说错……珩啊，我就是个软骨头，皮糙肉厚，为了图个安逸，我不在乎什么骨气，也不把自尊当回事儿。”
他说着，一口喝下剩下的大半杯，埋头笑了笑。
“不过，哥听说这男人要是有了‘骨气’，魅力值+10，就想效法一下。啧，没想到哥刚来了点骨气，就被相好的一脚踢出了门。啧啧，真他妈窝囊，难怪杨荟说一点不后悔跟我分。女人都喜欢比自己强的男人，我的强处就是家里有点钱，没了这项长处，谁会爱我这个窝囊废？”
打小跟沈见亭屁股后面转悠，对于沈见亭的秉性，赵珩认识深刻。这厮最大的爱好就是装无所谓和说反话。他说他没有自尊心，真的没有？
赵珩抬手，一把勾住沈见亭的肩膀，笑着摇摇头。
“跳蚤，其实要跟我们比，你已经够出息了，真的！要怪就得怪你家里那群人里，有出息的太多，你这点出息在他们眼里就不算个东西啊！你有你的优点，但你老爹对你要求太高……他要求越是高，你越怕他失望，越怕他失望，就要做出越没出息的样子，可你姿态放得越低，他就越觉得你是个废物、没出息、扶不上墙……对吧？哥们儿说得对？”
见沈见亭但笑不语，赵珩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轻笑一声。
“离开就离开吧……没什么可惜的。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你这个人，就是他妈的心软。你老爹要你进万华，你知道，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随便他嘴上怎么说，他心里头还是想培养你接他的班，所以你就跑去学什么企业管理……但是，只要在万华一天，你再努力，注定要被人扣上一顶二世祖的帽子。走了也好，凭你的能力，在别处照样混得风生水起，到时候，看他们谁敢说你窝囊！”
沈见亭仍是笑，转头盯着赵珩看了半天：
“你去卖什么汽车嘛，改研究心理学得了，今个这么善于揣摩人心。”
他说罢，又笑了笑，问赵珩：
“你又是啥事啊？愁眉苦脸的，快，说出来让哥找点平衡。”
赵珩埋头笑，过了一会儿，才道：
“老子下个月结婚宴客，不仅如此，咱现在已经当爹了。”
沈亭一听这，差点没从高脚凳上摔下去。他扭头，把即将喷出的一口酒狠狠咽下：
“这就怀上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怀？要是怀那都好一点，都生下来七个月了！上星期他妈拿着亲子鉴定来找我，你说我还能讲什么？当然结呗。”
做了将近二十九年的快乐单身汉，某日忽然冒出个儿子来，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说，赵珩对此都接受无能。不过赵珩本来就不是个特别有追求的人。既然孩子都七个月了，过阵子该学会叫爹妈了。结婚也就结婚呗。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没做好讨老婆的准备，一个大跳跃，即将为儿子的奶粉钱卖命工作，心里边，总……啧，总有些不是滋味，直想改名儿叫“亚历山大”。可姑娘的肚子是自己搞大的，不认？即便他道德品质低劣，也没法做出这等事来。
沈见亭明白他想什么，也勾了赵珩肩膀，笑道：
“哪个女人这么本事？我见过没？拿着验孕报告单来找人负责的，我见多了。直接抱七个月大孩子附带亲子鉴定上门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这女人聪明，又沉得住气，知道这样你才逃不过。”
赵珩听了，半晌没吱声，也算是默认了沈见亭的猜测——自己未来老婆、现在的孩子她妈，确实比自己有城府。喝醉酒一|夜|情什么的，他没有沈见亭的经验，也不会看女人，自然被人下了套子。
赵珩叹了口气，才缓缓道：
“大人们寻欢作乐，孩子是无辜的。”
沈见亭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起来，他拍了赵珩一下：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得！既然要结婚，就往好处想。你又不是家缠万贯，这女人若非真心想跟你安稳过日子，她也不会大费周章生下孩子来找你，是吧？这么想想，也就过得去了……”
赵珩点了点头，俩人沉默着，不时喝一口酒。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珩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忽然笑起来。
“对了，忽然想起一个笑话。小时候，别人问你家是干嘛的，你不都说是做生意的么？有一次，元旦联欢会，你妈开车拉了十来箱水果给大家吃。秦浩家媳妇领了水果，走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她嘀咕‘原来那死矮子家是卖水果的暴发户’，哈哈哈哈……”
沈见亭听了也跟着笑，可没笑几声，这厮却不知怎么的，发起愣来。赵珩并没有注意到，自顾自的说着。
“啧，秦浩那小子真有福气，上星期，我在一家童装店，看见夏蓓买了一大堆儿童用品走出来……”
沈见亭听到此处，忽然一愣，酒杯从手上掉下来，酒洒了一一桌子。吧台服务员连忙拿毛巾来打理，赵珩见状，哈哈大笑：
“你不是这么吃惊吧啊？呵呵，不过当事我也吓掉了下巴，心想，秦浩这小子，真够神速的。这么快就搞出人命了……结果一问才知道，不是给自己买的，是给秦浩姐姐的孩子买的。你看看，人家这老婆多懂事啊？真让人羡慕……”
赵珩说完，这才注意到沈见亭神色有些异样，眼睛盯着某处直发愣。
他拍了沈见亭一把：
“怎么了啊？”
“没什么……”沈见亭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啤酒。
“沐姐要回来过年？”
“是啊，我之前还打电话给秦浩，问他要不要来个春节聚会，约大家出来，我也好发喜帖。这厮说得过了初十再说，他姐今年带着老公孩子回来过年，说是明天到。”
赵珩说罢，见沈见亭神色依然有些僵硬，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由笑道：
“哎哟，提起秦浩姐姐你也来劲，对了，我记得你当初喜欢人家嘛……哈哈，别想了啊，人娃娃都会打酱油了，你，没机会，破坏别人婚姻什么的，最可耻，必然被浩子一脚踢死。”
听赵珩这么说着，沈见亭愣了愣，接着也笑了起来。
他开始鼓吹自己当年暗恋沐姐的事，还说当年沐姐两跟黑辫子，清水芙蓉的面庞，如何如何纯美，那种气质，是现在那些疯颠颠的小姑娘没有的。他俩越说越开心，又讲起当年的初恋啥的。
沈见亭笑着，可目光越过吧台，莫名地盯着酒柜里的一瓶人头马，仿佛那瓶酒上正开着花。
沐姐回来了，尽管只有短短几天，浩子他……能稳得住吗？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一对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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